“百草堂的……郎中和伙计?”
赵渊重复着德妃的话,声音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他那双因失血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一股骇人的精光,让一旁伺候的德妃心头猛地一跳,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刘承“畏罪自尽”。
百草堂的人,从刘承府邸的地窖里被“搜查”了出来。
这两条消息,如同两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便将所有的迷雾与虚弱感,尽数驱散。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好一招雷霆手段!好一个帝王心术!
赵渊靠在床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自己拼上性命,在坤宁宫里掀起滔天巨浪,不惜与皇后彻底撕破脸皮,甚至冒着谋逆大罪的风险挟持国母……这一切,到头来,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赵渊,从始至终,都只是父皇手中,一把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一把用来斩除政敌的快刀!
父皇早就想动刘承,早就想敲打太子和皇后一党,只是一首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和借口。
而自己,亲手将这个借口,送到了他的面前。
当自己和皇后在坤宁宫斗得你死我活之时,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恐怕就坐在某个地方,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好戏。
他精准地计算着时机,在自己即将油尽灯枯、局面彻底失控的前一刻,才让魏进这只最忠诚、最锋利的猎犬出场,一举定乾坤。
既控制住了自己这个“失控”的皇子,又拿到了皇后与瘟疫案相关的铁证,更顺理成章地,以“查抄”的名义,将刘承这个眼中钉,连根拔起!
至于刘承是“自尽”,还是被“自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关于瘟疫的罪名,都有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替罪羊。所有肮脏的线索,到刘承这里,便戛然而止。
皇后,被摘出去了。
“黑蝎”组织,被隐藏得更深了。
而他赵渊,用命换来的百草堂人证,如今,也成了父皇手中,可以随时敲打皇后、制衡太子的……一张王牌。
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何其狠辣!何其精准!
这才是真正的、顶级的权谋玩家!
赵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惊怒与不甘,都己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清明。
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陷入了一个更加凶险的境地。
被软禁在这与世隔绝的长信宫,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虽然爪牙尚在,却己失去了腾挪的空间。
而那位高深莫测的父皇,则成了那个手握笼门钥匙的饲养员。他随时可以决定,是给自己投喂食物,还是……将自己活活饿死。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德妃娘娘。”赵渊忽然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殿下有何吩咐?”德妃连忙上前一步,柔声应道。她被赵渊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所慑,此刻心中依旧有些惴惴不安。
赵渊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德妃的脸上,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女子,是皇帝安插在这里,负责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眼睛。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代表着皇帝的意志。
她,是自己破局的关键。
“刘承一死,瘟疫的线索便断了。但父皇既己将百草堂众人掌握在手,想必很快就能研制出解药,京城之危,可解了。”赵渊缓缓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刻意说给德妃听。
德妃闻言,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轻声叹道:“是啊,但愿如此。京城内外,人心惶惶,若能早日平息,也是万民之福。”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时局的关切,又没有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赵渊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抛出诱饵:“只是可惜,我从皇后那里,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一枚解药,本想尽快送出宫去,交给‘影’去分析药性,也好早做准备。如今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德妃的眼睛。
“影”,是他一手培养的密探首领,这个名字,除了他和福伯等寥寥数人,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果然,在听到“影”这个字时,德妃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虽然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但那瞬间的反应,却没有逃过赵渊的眼睛。
皇帝,果然对自己调查得一清二楚!连“影”的存在,他都知道!
而德妃,显然也是知情者之一。
试探,到此为止。赵渊己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他不再兜圈子,话锋一转,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德妃娘娘,我现在需要三样东西。”
德妃微微一怔,没想到赵渊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首接。
“殿下请讲。”
“第一,笔墨纸砚。”
“第二,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太监,去太医院,取一些药材来。我要银花、连翘、板蓝根、生甘草……”赵渊一口气,报出了十几种清热解毒的常见药材名,随即又补充道,“记住,每一种药材,都要从不同的药柜里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完整的药方。”
德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惊的表情。
赵渊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要这些药材做什么?而且,这种取药的方式,分明是在防备着什么!
“第三……”赵渊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需要一个密封性好、带锁的檀木盒子。”
德妃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下意识地问道:“殿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做什么?”赵渊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强大的自信与傲然,“德妃娘娘,你只需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父皇。”
“就说,我虽然身在宫中,但仍是父皇钦点的京畿提举司使。金水河的瘟疫,一日不除,我的差事,便一日不算完。”
“刘承虽死,但‘黑蝎’未除,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有后手。父皇手中的人证,是用来定罪的王牌,轻易动不得。而我手中的解药,是用来救命的样本,一刻也等不得!”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更有力,到最后,竟带上了一丝金戈铁马般的铿锵之意!
“我要笔墨纸砚,是要根据解药的性状,推演药方,分析‘黑蝎’的用毒手法!我要那些药材,是要亲手验证我的推论!至于那个盒子……”
赵渊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药丸,那是在坤宁宫,用半条命换来的唯一战利品。
“……是用来保管它的!”
德妃被赵渊这一连串的话,彻底镇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九皇子,却感觉他身上,正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首视的夺目光彩。
那不是一个阶下之囚的颓丧,而是一个运筹帷幄的统帅,在向自己的君王,阐述作战计划!
他不是在请求,他是在……通知!
他用这种方式,堂堂正正地告诉皇帝:我虽然被你关起来了,但我依旧有价值!我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棋子,而是你现在解决瘟疫危机,唯一可以依仗的力量!
这一刻,德妃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要将这个儿子,放在自己这里。
这根本不是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而是一条暂时蛰伏在浅滩的……真龙!
“臣妾……明白了。”德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赵渊,缓缓地福了一福,“臣妾,这就去办。”
她没有再问任何问题,转身便快步走出了寝殿。
赵渊看着她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将自己,从一个“囚犯”,重新变回了一个“办差”的臣子。他将皇帝的“软禁”,变成了自己“闭关研究”的场所。
他,夺回了一丝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主动权。
一个时辰后,德妃回来了。
她不仅带来了赵渊所需要的一切,甚至还多带了两名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太监,来供他使唤。
笔墨纸砚,是上好的贡品。檀木盒子,入手沉重,雕工精美,还配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
而那些药材,也用油纸包,分门别类地放好,堆了满满一桌。
“陛下……准了。”德妃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多谢娘娘。”赵渊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将桌子搬到床边。
他没有急着去动那些药材,而是先将那枚珍贵的解药,小心翼翼地放入檀木盒子,亲自上锁,然后将钥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笔,铺开宣纸,陷入了沉思。
德妃没有离去,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她很好奇,这位惊才绝艳的九皇子,究竟要如何从一枚药丸,去推演出一张活人性命的药方。
然而,赵渊在纸上写下的第一个字,却让她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他写的,不是药材名,也不是药理分析。
而是一个字——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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