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毓庆殿。
殿内香炉里，上等的龙涎香正无声地燃烧着，吐出袅袅青烟，却怎么也驱散不了空气中那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
太子赵启，身穿一袭玄色常服，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手中攥着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距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自三日前，工部尚书刘承“畏罪自尽”的消息传来，整座东宫便被一层厚厚的阴云所笼罩。
刘承，不仅仅是他的心腹重臣，更是他母后在朝堂上最重要的棋子，是他太子党的中流砥柱。
如今，这根柱子，塌了。
塌得无声无息，塌得不明不白。
父皇给出的罪名是“玩忽职守，致使瘟疫蔓延”，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赵启不是傻子。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母后也在同一天，“凤体抱恙”，闭宫不出，谢绝一切探视。他派人去了数次，都被坤宁宫的侍卫，冷冰冰地挡了回来。
一边是臂膀被斩，一边是后援断绝。
赵启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困在网中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该向何处撕咬。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一切，都和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九弟，赵渊，脱不了干系！
“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赵启猛地将手中的书卷，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殿内伺候的宫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一个只会装疯卖傻的贱种，竟然……竟然能把孤逼到这个地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英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赵渊入宫，究竟对他母后做了什么？父皇，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所有的信息，都被一道无形的墙，死死地隔绝在了宫墙之内。他就像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只能凭空猜测，却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
“殿下，息怒。”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书案旁响起。说话的，是太子少傅杜衡。此人是刘承死后，赵启身边唯一还能信得过的谋士。
“如今局势不明，动怒无益。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楚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杜衡躬身劝道，“尤其是……渊王，他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是何状态，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掌握。”
赵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颓然坐回椅中。
“孤何尝不知？”他揉着发痛的额角，疲惫地说道，“孤己经派人去打探了。可那长信宫，如今被围得跟铁桶一样，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只知道，赵渊那个贱种，受了重伤，被父皇安置在了德妃那里养伤。”
“养伤？”杜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颇为蹊跷。按理说，渊王冲撞皇后，无论起因如何，都是大罪。陛下不将其下狱问罪，反而好生安置……这其中，必有深意。”
“哼，能有什么深意？”赵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无非是父皇觉得他还有利用的价值，想把他当成一条狗，用来继续敲打孤和母后罢了。”
“可他终究是一条被关起来的狗。”赵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他出不了长信宫，就翻不起什么风浪。等母后凤体康复，我们再慢慢跟他算这笔账！”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张薄薄的纸。
“启禀殿下，这是……这是刚从宫里传出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赵启不耐烦地问道。
“是……是一张药方。”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听说是……渊王殿下，亲手开的。”
“药方？”赵启和杜衡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赵启一把将药方抢了过来，展开一看。
“渊王调理方……”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无比古怪的神情，最后，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充满了轻蔑与嘲讽。
“哈哈哈哈……调理方？黄芪、当归、茯苓……杜先生，你来看看，我这个九弟，还真是……雅兴不浅啊！”
他将药方，如同丢垃圾一般，丢到了杜衡的面前。
杜衡捡起药方，仔细地看了起来。他的眉头，渐渐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殿下，”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一张寻常的调理方，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就传出宫来？而且，还正好落到了我们的人手里？”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赵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德妃宫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见钱眼开的奴才。我的人许了重金，让他们想办法弄点渊王的消息出来，他们弄不到别的，弄张废纸一样的药方出来交差，也很正常。”
“可是……”杜衡的目光，落在了药方末尾那行小字上，“‘取南山兴窑所制陶罐’……这句，似乎有些画蛇添足了。煎药而己，何必指定如此偏僻的窑口？”
“这不正说明，他现在过得有多惨吗？”赵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兴窑’是什么东西？那是京城里最下等的人，才会用的粗鄙瓦罐！父皇把他关在长信宫，名为养伤，实为囚禁，连个像样点的药罐，都不给他用！他这是……在借着药方，向外面他那些忠心的狗，哭诉自己的遭遇呢！”
赵启越说，便越觉得自己的推断，合情合理。
赵渊那个废物，一定是受不了宫里的苦楚，又不敢公然反抗父皇，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向外界传递自己“过得很惨”的消息，博取同情！
这个发现，让他连日来的郁结，一扫而空。
原来，那个看似占尽上风的赵渊，也不过是父皇手中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他现在的处境，甚至比自己还要凄惨！
“殿下英明！”赵启身边另一名幕僚，立刻恰到好处地送上了一记马屁，“渊王此举，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这恰恰证明，他己经黔驴技穷，只能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来刷一刷存在感了！”
“没错！”赵启一拍桌子，得意地站了起来，“他以为孤看不懂吗？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赵渊，己经废了！他己经从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变回了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看着太子那志得意满的样子，杜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疑虑，咽了回去。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太子殿下的分析，听起来，也确实很有道理。
“传令下去！”赵启在殿内来回踱步，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所有安插在长信宫外围的人手，全部撤回来！不必再在一个废物身上，浪费我们宝贵的人力！”
“殿下，这……”杜衡闻言，心中一惊，连忙劝阻，“不可！渊王其人，心机深沉，万一这只是他的障眼法……”
“障眼法？”赵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杜先生，你太过谨小慎微了！一个连药罐都用不上好货色的阶下囚，能有什么障眼法？他现在，就是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除了哀嚎几声，还能做什么？”
“我们现在真正的敌人，不是他！”赵启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是朝堂上那些，等着看我们东宫笑话，准备在刘承留下的位子上，分一杯羹的豺狼！”
“立刻去查！工部尚书的位置，父皇属意何人？那些御史言官，最近又在弹劾谁？我们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重新稳住阵脚！”
“至于赵渊……”赵启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就让他在长信宫里，好好地‘调理’他的身子吧。等孤腾出手来，会亲自去送他一份……真正的‘大补药’！”
“是！”
杜衡见太子主意己定，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领命。
他拿着那张轻飘飘的药方，退出大殿，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散。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此刻，毓庆殿内，太子赵启己经命人取来了上好的佳酿，独自一人，临窗对饮。
窗外，阴云渐散，一缕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殿内的一角。
赵启举起酒杯，对着阳光，一饮而尽。
他感觉，自己己经看穿了所有的迷雾，重新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下令撤走所有监视的同时，一张真正能够救人性命的解药药方，己经悄无声息地，从渊王府的各个秘密渠道，送往了京城内外，那些最需要它的地方。
一场与瘟疫赛跑的暗战，己经打响。
而他，这位大夏朝尊贵的储君，却因为自己的傲慢与偏见，亲手为对手，送上了最宝贵的……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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