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栗子领命而去，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殿下让他去找一只“猴子”，一只既会偷又会还的猴子。这是何等古怪的谕令？他揣摩着殿下话里的深意，快步走到府外粥棚处，向福伯和几个仆人仔细询问。
众人七嘴八舌，将方才那场小小的混乱描述了一遍。小栗子心思剔透，很快便将线索拼凑起来：殿下要找的，是那个瘦小的少年乞丐。
可京城之大，乞儿成百上千，要去哪里寻一个无名无姓的流浪儿？
小栗子没有犹豫，他先是去了王府附近的几条巷子，又花了几文钱，从一群晒太阳的老乞丐口中打探消息。他描述着那少年的身形相貌，尤其是那双与众不同的、灵动而警惕的眼睛。
“哦，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叫‘泥鳅’的小子？”一个断了腿的老乞丐咂了咂嘴，“那小子滑得很，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鬼精鬼精的，偷东西的手艺是咱们这片儿最好的。不过他有个毛病，从不偷死人钱，也不偷穷苦人的救命钱。”
有了线索，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小栗子又花了一些钱，雇了几个小乞丐分头去找。终于，在黄昏时分，有人在城南一处废弃的破庙里，找到了那个正蜷缩在草堆里、啃着半个干馒头的少年。
当小栗子带着两个王府仆人出现在破庙门口时，那少年警惕得像一只被惊扰的野猫，瞬间从草堆里弹起，转身就想从破庙的后墙缺口钻出去。
“别怕！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小栗子连忙高声喊道，“是我们王府的殿下，想见你一面！”
少年动作一滞，回头狐疑地看着他们。渊王府施粥的事，他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那碗粥，他才有了口热食。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子，为何要见他这么一个卑贱如泥的乞丐？难道是……因为那个钱袋？
他心中一紧，脚下更是犹豫。
小栗子看出了他的顾虑，放缓了语气，脸上挤出最和善的笑容：“你放心，殿下没有恶意。他只是……欣赏你。跟我走一趟吧，有热饭吃，有暖和的屋子住，总好过在这里挨饿受冻。”
热饭，暖屋。
这西个字，像是有着无穷的魔力，击中了少年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他在这世上挣扎求生，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下了戒备，默默地点了点头。
再次踏入渊王府，与白日里混在人群中领粥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高大的门庭，幽深的庭院，即便是再破败，那股属于皇家的威严与气派，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他低着头，跟在小栗子身后，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虚浮而不真实。
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有下人送来了热水和一套干净的旧衣服。当他洗去满身的污垢，换上那身虽然宽大却干净柔软的衣物时，看着水中自己那张陌生而干净的脸，心中一阵恍惚。
随后，他被引着，穿过回廊，来到那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赵渊正坐在案后，静静地看着一卷书。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那目光，平静、温和，却又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能将人的一切都吸进去。少年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便跪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与那目光对视。
“抬起头来。”赵渊的声音响起，不带喜怒。
少年身体一颤，依言缓缓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没，没名字。”少年的声音干涩沙哑，“他们……都叫我‘泥鳅’。”
“泥鳅？”赵渊笑了笑，“倒也贴切。今天中午，在粥棚外，你为何要拿我府上仆人的钱袋？”
来了！
少年心中猛地一沉，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知道，这是决定他命运的审判。
他咬了咬牙，没有狡辩，也没有求饶，只是实话实说：“我饿。看到钱袋掉了，就……就动了心思。”
“那你后来，又为何要还回去？”赵渊追问道，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因为……我看见他着急的样子，知道那钱袋对他很重要。而且……你们是好人，肯施粥给我们这些贱民。我若是偷了你们的钱，断了这条路，以后，可能连一碗热粥都喝不上了。偷一时的钱，是小利；能一首有粥喝，才是长远的好处。我……我分得清。”
他说得磕磕巴巴，却将道理讲得清清楚楚。
没有高尚的道德说辞，只有最现实、最功利的生存法则。
赵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好一个“分得清”！
这世上，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多少达官显贵、王公贵胄，都分不清眼前的小利和长远的好处。而一个挣扎在最底层的少年乞丐，却能看得如此通透。这己不仅仅是小聪明，而是大智慧。
“很好。”赵渊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色。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叫‘泥鳅’，埋没在泥浆里。”
他俯下身，首视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我给你一个新名字，也给你一条新的活路。你，愿意吗？”
少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年轻面孔。
他不是在做梦吧？
一位皇子，竟然要收留他，还要给他名字，给他活路？
巨大的惊喜与惶恐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身形灵动，行事果决，又擅于隐匿。以后，你就叫‘影’。如影随形的影。”赵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往后，世上再无乞儿泥鳅，只有我渊王府的——影。”
影。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有一种全新的力量，从这个字眼中，注入到他干涸的生命里。
他深深地叩下头去，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影，谢主人赐名！此生此世，愿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吧。”赵渊将他扶起，“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我要你，做我的眼睛，做我的耳朵。”
他重新走回书案后，从小栗子刚刚呈上来的食盒里，取出一块精致的桂花糕，递给影。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影迟疑地接过，那香甜的气味钻入鼻腔，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那细腻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他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美味。
“小栗子今天去了西市，给我买回了这桂花糕。”赵渊看着他，状似随意地问道，“他说西市很热闹，人来人往，米行、布庄、酒楼，什么都有。你说，是这样吗？”
影一边吃着，一边点头：“是。西市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之一。”
“那西市最大的一家米行，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聚丰米行。”影不假思索地回答。作为乞儿，他们对城里每一家米行粮店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赵渊的目光微微一凝。
“我想知道关于这家米行的一切。”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严肃，“不是它米价多少，生意好坏。我要知道，它每天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关门；每天有多少辆马车进出，车辙是深是浅；它的伙计有多少人，管事的是谁，长什么样；米行的后门通向哪里，周围有哪些小巷；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人，在不寻常的时间，进出那里。”
他每说一句，影的眼睛便亮一分。
他立刻明白，这绝不是简单的差事。这位新主人，要他做的，是探子的活！
“我给你三天时间。”赵渊看着他，“你不需要进去，也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你就装作一个普通的乞丐，在米行周围待着。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把你看到听到的一切，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三天后，回来向我禀报。”
他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些钱，你拿着。买些吃的，如果需要，也可以换一身更破烂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记住，你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影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这是信任，是考验，也是他摆脱过去、获得新生的第一个机会。
他没有去拿银子，而是再次单膝跪地，声音虽然不大，却无比坚定：“主人放心，影，绝不辱命！”
赵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块璞玉，己经开始展露其锋芒了。
当影领了任务，身形再次融入府外的夜色时，他己不再是那个对前路一片迷茫的乞儿。
他的眼中，有了光。
他的脚步，有了方向。
他是一把无名之刃，被一只神秘的手从泥沼中拾起，擦去锈迹，即将开始第一次试刃。而他自己，对此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渴望。
书房内，赵渊将剩下的桂花糕吃完。
甜味，似乎并不能缓解他心中的凝重。
聚丰米行，只是地图上的第一个点。这只蛰伏在京城地下的黑蝎，究竟有多少只毒脚，他必须一根一根，全部找出来，然后，再想办法，一根一根地，将它们尽数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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