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染着大衍皇城斑驳的琉璃瓦,却吝于将一丝一毫的暖意,分给这被遗忘的北苑。
“殿下,您慢些。”
老太监德顺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后的沙哑,小心翼翼地为萧澈披上一件半旧的鹤氅。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既因为方才东宫卫率在门外闹出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也因为他眼前这位主子,第七皇子萧澈,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所展现出的、近乎神鬼莫测的手段。
就在一个时辰前,东宫太子遣心腹内侍,以“赏赐”为名,送来一壶“御酒”,实则内藏剧毒“牵机引”。这等阴私伎俩,过去三年里,这位被废黜圈禁的七皇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以往的他,要么惊惧交加,要么逆来顺受,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萧澈,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仅仅用了一根最寻常的银簪,几句看似无心却字字诛心的诘问,便让那传旨内侍方寸大乱,当场“失手”打翻了毒酒。毒酒泼洒在青石板上,蚀出的滋滋声与焦黑印记,成了太子图谋不轨的铁证。而那内侍,则被萧澈一番话术逼得心理防线崩溃,竟在闻讯赶来的禁军面前,磕头如捣蒜,将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只求速死。
一场必死的杀局,被萧澈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反将了太子一军。虽然一个内侍的死活伤不到太子分毫,但这盆脏水,终究是泼向了东宫。
此刻的萧澈,立于庭院中的枯树之下,面容平静无波。他继承了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那些屈辱、痛苦、绝望,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神经。原主懦弱善良,因无意中撞破了太子萧然与吏部尚书之女苏婉儿的私情,便被二人联手构陷,以“魇镇储君”的罪名,从炙手可热 的皇子,沦为北苑的囚徒。
三年折磨,心力交瘁,最终在一场风寒中撒手人寰,才便宜了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德叔,怕了?”萧澈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眸光却深邃如渊。
德顺一怔,旋即老泪纵横,跪倒在地:“老奴不怕!老奴是高兴!殿下您……您终于想通了!您终于肯为自己争一争了!”
这三年来,他看着自家殿下从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心如死灰,他的心早就碎了。今日殿下雷霆手段,让他看到了希望,哪怕这希望如风中残烛,也足以让他这把老骨头燃尽最后的热血。
萧澈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争?不,我不是争。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还有,让那些欠了‘我’的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德顺的心神为之一震。他抬起头,恍惚间觉得眼前的殿下,明明还是那张清瘦俊逸的脸,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己经完全变了。不再是昔日的温和与迷茫,而是洞悉一切的锐利与冷静。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陛下口谕!召七皇子萧澈,即刻前往紫宸殿面圣!”
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北苑的死寂,一名身着绯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的总管太监,手持拂尘,立于门外,神情倨傲。
德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陛下……陛下召见?”他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抓住了萧澈的衣袖,“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太子肯定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了!这分明是鸿门宴啊!”
一个被圈禁三年的废皇子,突然被皇帝召见,尤其是在刚和东宫发生冲突之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无好事。
然而,萧澈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他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襟,那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不是去接受审判,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宴席。
“来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己预料到的事实。
这反应,让那传旨太监都有些意外,多看了他两眼。
“德叔,更衣。”萧澈淡淡地吩咐道。
德顺还想再劝,却被萧澈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让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手脚麻利地找出了这北苑里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皇子常服。
换好衣衫,萧澈缓步走出院门。门外的宫灯己经亮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了一眼那传旨太监,对方眼神中的轻蔑与审视一览无余。
“有劳公公带路。”萧澈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显然是想给这个失势的皇子一个下马威,让他跟在后面出丑。
可萧澈却不紧不慢,步履稳健,气息匀称,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之遥的距离,无论对方如何加速,都无法甩开。走了半晌,反倒是那太监自己,额角见了细汗。
他心中暗自惊疑,这七皇子不是说早己被折磨得身子骨都垮了吗?怎会有如此好的体力?
穿过幽长的宫道,紫宸殿那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殿内灯火通明,映照出窗格上晃动的人影。
萧澈的脑海中,迅速梳理着眼下的局势。
太子萧然一定会恶人先告状,将毒酒事件歪曲成自己“构陷储君,意图翻案”。而苏婉儿,作为太子的铁杆盟友,吏部尚书之女,很可能也会在场,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借父皇之手,彻底将自己这个隐患摁死。
而自己手中的牌有什么?
第一,那名自尽的内侍。虽然他揽下了所有罪责,但一个奴才,为何要毒杀一位毫无威胁的废皇子?这本身就不合逻辑,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自己的“变化”。一个被圈禁三年,性情大变的皇子,他的话,在多疑的父皇心中,可信度有多高?这是个未知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牌——父皇,大衍皇帝萧承稷。这位皇帝,雄才大略,但生性多疑,最重制衡之术。太子萧然近年来权势日盛,结党营私,早己引起了皇帝的警惕。
所以,这盘棋的关键,不在于证明太子有罪,而在于……让父皇觉得,太子“可能”有罪。
只要在这位猜忌心极重的帝王心中,埋下一根刺,就足够了。
萧澈深吸一口气,心中己然有了计较。他要做的,不是慷慨激昂地辩白,也不是声泪俱下地哭诉。他要演,演一出好戏给这位最顶级的观众看。
“七皇子,请吧。陛下和太子殿下,己在里面等候多时了。”传旨太监停下脚步,阴阳怪气地说道。
萧澈仿若未闻,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袖口,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扇厚重的殿门。他知道,门后,是龙潭虎穴,是他重生以来,面临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博弈。
但他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上了通往殿门的白玉石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而他,将是改写这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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