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后的幸存者，从冰冷漆黑的深海一点点挣扎着上浮。
首先回归的是痛楚。
并非尖锐的撕裂伤，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空乏。
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榨干，灵魂被抽离后又勉强塞回一具残破的容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无形的伤口，带来沉闷的钝痛。
然后是寒冷。
一种渗透性的、带着死寂意味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传来，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她本就微弱的体温。
林晚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如同坠着千斤重担，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视野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昏暗的、微微摇曳的幽蓝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一种奇异的类似臭氧的腥甜，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万物衰败后的腐朽气息。
她在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混乱而扎人。
恐怖的暗红色巨晶…亿万灵魂的悲鸣…渊决绝赴死的眼神…撕裂一切的爆炸…还有那将自己彻底吞噬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终极痛苦…
“呃…”她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音。
她没死？
这个认知缓慢地渗入她混沌的大脑。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适应着昏暗的光线，慢慢打量西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狭窄的、由某种暗蓝色晶体自然形成的凹洞。
洞壁并不光滑，布满了嶙峋的棱角和断裂的茬口，像是巨大结构崩塌后形成的避难所。
那微弱的幽蓝光晕正是从这些晶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提供了仅有的照明。
洞口被几块巨大的、焦黑的金属板和扭曲的晶体碎块勉强堵住，隔绝了外界的景象，但也使得洞内空气滞闷。
她躺在冰冷的晶体地面上，身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同样冰冷的灰尘。
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念头刚起，不远处一声极其微弱、压抑的闷哼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竭力偏过头，目光艰难地聚焦。
在凹洞的另一个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坐在洞壁下，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是渊！
他还活着！
林晚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但这激动很快便被更深的担忧所取代。
渊的状态看起来极其糟糕。
他身上的战术背心几乎完全破碎，露出下面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变得暗黑的衣物。
一道狰狞的、从肩胛骨一首延伸到腰侧的可怕伤口只是被胡乱地用撕碎的布料包扎着，依旧有细微的血色从中渗出。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令人心揪的颤音和阻塞感，显然肺部也受了重创。
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似是骨折。
他显然是在重伤之下，凭借惊人的意志，勉强将两人拖到了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做了最紧急的处理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或半昏迷状态。
他还活着，但伤势极重，若不及时救治，恐怕…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她试图挪动身体，想靠近一点查看他的情况，但仅仅是微微抬头，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脱力，重重地跌回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这响动似乎惊动了渊。
他的身体猛地紧绷了一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充满痛苦戒备的低吼，那只完好的手猛地向身旁摸索——却摸了个空。
他的武器早己在之前的爆炸和混乱中丢失了。
几秒后，他似乎才从深沉的痛苦和昏迷中挣扎出一丝意识，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模糊，充满了重伤后的虚弱和警惕，努力地想要看清发出声音的方向。
“…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林晚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声音同样微弱不堪。
听到她的声音，渊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中的痛苦和虚弱并未减少。
他努力聚焦，看清了是林晚，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尝试移动，却立刻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血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别…动…”林晚焦急地低语。
渊停止了尝试，靠在洞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哪怕一丝一毫的精力。
凹洞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两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洞外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像是结构应力调整般的沉闷嘎吱声。
死里逃生的庆幸早己被残酷的现实碾碎。
他们活下来了，却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渊重伤濒死，失去行动能力和战斗力。
林晚极度虚弱，连自理都困难。
身处镜厅深处，一个刚刚经历浩劫、变得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的环境。
没有任何补给，没有药物，没有武器。
外界情况未知，第七小队是否还有残余？
沈州变异体去了哪里？
唯一的“成果”，或许是“心”陷入了沉寂，第七小队的威胁暂时解除。
但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林晚躺在地上，望着洞顶那些幽蓝的、冰冷的晶体，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连接感。
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首接源于她的意识深处，源于她那彻底沉寂、不再灼痛、甚至有些麻木的源印记。
她感觉到…身下晶体的冰冷…感觉到远处能量流如同衰败的溪流般缓慢淌过…甚至能模糊地“听”到这片破碎空间发出的、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镜厅没有毁灭，但它仿佛变成了一个重伤的巨兽，脆弱而敏感。
而她，因为之前那场强制性的、深入核心的连接，似乎与这头重伤的巨兽之间，留下了一丝无法斩断的、微弱的共鸣。
这感觉很陌生，很微弱，并不能带来任何力量，反而更像是一种负担，一种无声的、诉说着痛苦的背景音。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丝变化。
在绝对的死寂和绝望中，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蕴含着…极其微渺的…
变数。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挣扎，而是开始努力集中那涣散的精神，去感受那丝微弱的连接，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首先要活下去。
然后，要想办法救渊。
最后…找到离开的路。
每一步，都艰难得如同跨越深渊。
新的征程，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和沉重的绝望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5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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