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虑的等待和艰难的恢复中，又过去了三天。
临时营地内，气氛依旧压抑，但一种日常的、为了生存而忙碌的节奏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死寂和茫然。
伤员的情况在有限的药物和照料下逐渐稳定，包括昏迷的“屠夫”，他强大的生命力让他奇迹般地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虽然依旧未醒。
物资的清点和搜集有了初步结果，让人稍稍安心的是，黑山工业园废墟深处，竟然找到了一处未被完全破坏的地下仓库，里面有部分密封完好的食物、净水和基础工具，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人类幸存者与镜奴“磐石”、“晶臂”之间，依旧保持着那种脆弱的、互不打扰却又彼此警惕的距离。
双方没有交流，但也没有冲突。
偶尔，“晶臂”会用他精准的能量射线帮助人类切割一些难以处理的障碍物，而人类则会留下一些清水和食物在他们附近。
一种无声的、基于实用主义的默契在缓慢形成。
渊几乎变成了林晚的影子。
他守在那张用废旧材料和布料勉强铺成的“床”边，寸步不离。
他细致地为她擦拭脸颊和手臂，小心地喂她喝下温水，不间断地对她低声说着话，从回忆过去的片段，到描述营地外正在发生的变化，再到对未来模糊的构想——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的胡茬长了出来，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伤口只是经过了简单处理，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一个人身上。
周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着将更多的食物和水放在他身边。
第西天的清晨，阳光再次透过厂房的破洞，洒下斑驳的光柱。
渊照例用沾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林晚的手。
当他擦到那只带有暗银色印记的手臂时，动作微微一顿。
那印记，如同沉睡般安静，再无往日的光彩。
就在这时——
他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那触碰微弱得如同蝶翼拂过，却让渊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般猛地僵住！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呼吸瞬间停滞，目光死死盯住林晚的脸。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三秒钟后。
林晚那如同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挣扎着要掀开千斤重担。
眉头微微蹙起，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然后，在那缕清晨的阳光中，她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清澈明亮，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充满了极致的疲惫、茫然和虚弱。
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视线缓慢地、毫无目的地移动，扫过厂房屋顶破败的钢结构，最终，落在了那张布满胡茬、写满了担忧与难以置信的、她无比熟悉的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渊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让他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再次消失。
林晚的嘴唇干裂，她尝试着动了动，发出一点气音。
渊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的水壶，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喂她喝下几口温水。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晚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那层雾气慢慢褪去，露出了深处那历经劫难后残留的、却依旧未曾熄灭的坚韧，以及一种…仿佛大梦初醒后的、沉重的了然。
“…渊…”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无误。
“我在。”渊的声音同样沙哑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回应，仿佛声音大一点都会惊散她，“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却最沉重的几个字。
林晚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力感，最后，她的目光落回了自己手臂上那道暗银色的印记。
她尝试着，如同婴儿学步般，极其微弱地集中了一下意念。
没有以往那汹涌的力量感，没有清晰的能量流动。
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从印记深处传来，如同灰烬中残存的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却证明着并未完全熄灭。
她的能力…大幅减弱了，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但，它还在。
那与这个世界深层规则的联系，似乎以一种更加隐晦、更加平和的方式存在着。
而那道印记，也从未如此“安静”过，不再灼痛，不再低语，只是如同一个古老的纹身，静静地烙印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银辉。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眼中闪过——有失去力量的微微失落，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一丝新生的好奇。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渊，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下巴的胡茬，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
她想起了很多。
雨夜的镜，变异的沈州，镜厅的逃亡，心的冲击，母镜的本源，还有那最后的抉择与牺牲…
巨大的悲伤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但她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她只是反手，用那微弱到极致的力气，轻轻回握了一下渊的手。
“结束了…”
她轻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嗯。”
渊重重点头，声音哽咽，“暂时…结束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阳光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温柔。
良久，林晚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确定的意味：“我们…以后怎么办？”
渊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眼中那并未泯灭的、反而变得更加沉静坚韧的光芒。他握紧了她的手。
“周霆他们在尝试重建据点，清理废墟。外面…很不太平，但规则稳定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厂房外那片被阳光照亮、却依旧破败的世界，“镜奴还在附近，没有离开，也没有敌意。司辰阁…肯定还有残余。其他地方…情况不明。”
他将现状简单道来，没有隐瞒任何困难。
然后，他看向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问道：“林晚，你想去哪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只要她醒来，只要她愿意，他拼尽一切也会护她周全，远离这一切纷争。
林晚静静地听着，目光越过渊，看向厂房外那些正在忙碌的、伤痕累累的身影，看向远处如同雕塑般沉默驻立的“磐石”，目光悠远而深邃。
离开？
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
那条路，或许曾经属于雨夜中那个惊恐失措的普通女孩。
但不再属于现在的她。
她的旅程，从捡起那面镜子开始，穿越了地狱，触及了本源，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最深的秘密和伤痛。
沈州、瞳、夜枭、无数逝去的生命…他们的牺牲，不该被遗忘。
这片土地，饱经创伤，却也孕育着脆弱的、新生的可能。
她那微弱的能力，她手臂上这安静的银色印记，或许…还有它的意义。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渊，眼中虽然疲惫，却闪烁着一种清晰的、不容动摇的决定。
“我们不走了。”
她轻声说，语气却异常坚定，“这里需要人…我们需要留下来。”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个决定也赋予了她一丝力量。
“帮助周霆，帮助还能活下去的人…还有…试着去理解，‘磐石’他们…”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这个世界失去了太多，但也有了改变的契机。我们需要…守护这得来不易的平衡，哪怕它再脆弱。”
渊凝视着她，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内心深处相同的答案。
他从未想过真正离开，他的责任，他的赎罪，他的…心，都己系于此地。
他只是需要确认她的选择。
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终于冲破了他眼底的疲惫和阴霾。
“好。”他再次重重握紧她的手，仿佛立下誓言，“我们留下来。”
阳光愈发温暖，驱散着厂房内的寒意。
新的篇章，就在这片浸透了鲜血与泪水、却又孕育着微弱希望的废墟之上，由两个伤痕累累却选择坚守的灵魂，悄然揭开。
前路依旧漫长，挑战层出不穷：林晚能力的恢复与否，人类与镜奴及其他异族如何共存，司辰阁的阴影何时再现，远方破碎的世界是何景象，那匿名信息中提到的“银须”又代表着什么…
这一切，都将是未来的故事。
但此刻，阳光正好，他们在一起，并且有了共同的方向。
（第80章 收）
【第三卷 洪荒归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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