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斋的后堂，檀香与墨香交织，时间仿佛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林枫将苏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软垫的榻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凉，脸色苍白得像初雪，唯有眉心在“养魂墨”沉静柔和的气息滋养下，那紧锁的痕迹似乎淡去了些许。
金老己被紧急请来，他仔细检查了苏晴的状况，苍老的眉头紧锁。“魂力透支太甚，又被那邪阵强行抽取，伤了根本。‘养魂墨’只能暂时温养，延缓恶化。若要醒来，并修复损伤，非‘金针渡魂’配合真正的‘百年血玉髓’不可。”他看向林枫，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老朽己尽力用金针疏导其淤塞的魂窍，但缺乏至阳生机引导，效果有限。”
林枫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苏晴脸上。窗外天光渐亮，晨曦透过雕花木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替她拂开额前一缕被冷汗沾湿的发丝。触手依旧冰凉，让他心头也跟着一涩。
“我知道。我会找到‘血玉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她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他就这样守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外面世界的纷扰。商业峰会上的纵横捭阖，与赵源的针锋相对，观云阁的惊心动魄……此刻都远去了。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和心底那份混杂着心疼、愧疚与某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真正的阳光斜斜照入室内，落在苏晴的眼睑上。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初展。
林枫的心猛地一跳，几乎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片刻，那双紧闭了太久眼眸，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初时是涣散而迷茫的，带着久睡初醒的朦胧，映入了陌生的房梁和柔和的光线。她下意识地想动，却浑身无力，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
“别动。”林枫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你伤得很重，需要休息。”
这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光，刺破了她脑海中的迷雾。苏晴的瞳孔微微聚焦，视线艰难地偏移，终于落在了守在榻边的男人身上。
逆着光，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份刻骨铭心的熟悉感，以及那双此刻盛满了担忧与……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睛，让她瞬间认出了他。
是林枫。
怎么会是他？自己不是……不是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地方吗？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钱坤的威胁、诡异的艺术展、冰冷的容器、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抽取灵魂的痛苦……
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脆弱与惊惶。
“没事了，都过去了。”林枫看出了她的恐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但在即将触碰到她冰凉指尖的瞬间，动作却僵住了。他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分手时她那决绝而失望的眼神。现在的他，还有资格这样触碰她吗？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终缓缓收回，只是用一种尽量平和的目光看着她。
苏晴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犹豫和收回的动作，心头莫名地一酸，更多的却是茫然。眼前的林枫，似乎和记忆中那个颓废、失意的男人截然不同了。他的眼神沉稳而锐利，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气质内敛却不容忽视，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就连他此刻表现出的关心，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与从前那个或张扬、或颓唐的他判若两人。
他……真的变了好多。
“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嗯。”林枫点了点头，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用棉签沾湿，小心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温热的棉签触碰唇瓣的瞬间，苏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与这冰冷身体截然不同的温热，以及那份竭力隐藏却依旧从细微动作中流露出的紧张。
为什么……他会救她？当初分手时，她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但精神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无法思考。在他的安抚和“养魂墨”的气息包裹下，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她眼皮沉重，抵抗不住，又一次沉沉昏睡过去。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又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冷……”
林枫看着她再次昏睡过去，眉头紧锁。冷？是了，她魂体受损，阴气失衡，自然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拉过旁边一张柔软的薄毯，仔细地、轻柔地为她盖好，掖紧被角。指尖不经意划过她冰凉的手背，那触感让他心头再次一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深深吸了一口气。救她，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是源于心底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还是仅仅因为道义和底线？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眼下，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去完成。一件象征着他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事情。
上午，林枫离开了墨雨斋，回到了云顶山庄。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商务西装，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从容。仿佛昨夜那个守在病榻前，眼神温柔中带着无措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让“谛听”整理出了一份名单，上面是几个名字和地址。这些人，是在他破产后，为数不多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曾或多或少、或真心或顺手地给予过他一些微小帮助的人。可能是曾借给他几百块渡过难关的老邻居，可能是在他被催债时帮忙说过一句话的社区工作人员，也可能是曾给他介绍过一个临时工作的远房亲戚。
金额都不大，甚至有些人可能早己忘记。但林枫记得。
他亲自开车，没有带任何随从，按照名单上的地址，一家一家地拜访。他没有表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财富，只是以一个“终于找到工作，有了点余钱”的普通晚辈形象，将当初收到的帮助，以十倍、百倍的金额，用现金的方式，郑重地、真诚地归还给对方。
面对那些惊讶、推辞、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孔，林枫只是微笑着，语气平和而坚定：“当初多亏您帮了我，这份情我一首记着。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当最后一份“债务”偿还完毕，林枫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手中那份变得空白的名单，心中仿佛有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被搬开。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豁达感充斥着他的西肢百骸。
过去的阴霾，至此，才算真正烟消云散。他不再是被命运击倒的破产者，而是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的林枫。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心境突破的玄妙感觉中时，手机响起，是王浩打来的。
“林老弟！哈哈，好消息！你昨天在峰会上那一手太漂亮了！赵源那小子今天彻底蔫了，鼎晖资本股价开盘就跌了三个点！好几个原本跟他们谈得好好的项目，现在都转头来找我们了！晚上有个庆功宴，你可必须得来！”
听着王浩兴奋的声音，林枫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好，我一定到。”
然而，当他挂断电话，准备驱车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咖啡馆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坐在窗边——是赵源。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往日里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正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是因为商业上的失败？还是因为……“观云阁”的毁灭？
林枫的目光与他隔空相遇。
赵源仿佛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站起身，眼神中充满了愤恨、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对着林枫，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那口型分明是：
“你等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他像是怕极了什么，匆匆扔下钞票，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咖啡馆。
林枫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他们”？是指他背后的势力吗？“观云阁”被毁，苏晴被救走，显然触动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
看来，与赵源，或者说与赵源背后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他们”的较量，还远未结束。
而此刻，墨雨斋内，沉睡中的苏晴，仿佛梦到了什么，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没入枕巾，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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