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木门合拢的刹那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院外的天光与声响。
屋内的光线顿时一暗,唯有一缕天光从糊着油纸的高窗斜射而下,在浮动的尘埃中拉出一条笔首的光路。那黑衣女孩便静坐在光路的尽头,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瓷偶,与周遭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房门闭合的动作并未引起她丝毫的反应,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依旧一眨不眨,视线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穿透了陈寻胸前的粗布衣衫,牢牢地钉在他怀中那块平安牌所在的位置。
陈寻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沉稳,越是面对未知与危险,他的头脑便愈发冷静。他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做出任何带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与那女孩隔着数步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
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身上没有任何杀气,但她带来的压迫感,却远胜于乱石坡上那五个手持利刃的悍匪。那是一种源于未知的、深不见底的诡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间屋子里最大的谜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与陈旧木料的味道,静谧得能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赵西压低了的、略带焦急的声音:“公子,都过来了,我们能进去了吗?”
陈寻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女孩,观察着她听到门外动静时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然而,她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陈寻怀中的那块木牌。
陈寻缓缓侧过身,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
赵西、福伯、刘嫂以及两个孩子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当他们看清屋内那诡异的情景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赵西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身后包裹着布条的斧子抽了出来,魁梧的身躯向前一步,将陈寻护在身后,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角落里的女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什么人!”
刘嫂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连连后退了两步,仿佛屋里坐着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鬼。
福伯虽然也心中大骇,但他毕竟年长,强自镇定下来,目光在女孩和陈寻之间来回扫视,试图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都别出声。”
陈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赵西蓄势待发的手臂上,示意他冷静下来。
赵西感受着陈寻手上传来的平稳力道,心中的暴戾之气像是被一股清泉浇熄,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但己经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陈寻的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身上。他注意到,即使赵西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敌意,即使他们一行六人突然闯入,这个女孩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她甚至没有看赵西一眼,那漠然的目光,始终如一。
这份镇定,己经超出了常理。
陈寻心中念头飞转。这女孩绝不是普通人。她出现在这个被钱郎中默许的“安全屋”里,本身就说明她与回春堂,或者说与“平安牌”背后的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或许是考验,或许是向导,但在此刻,弄清她的意图,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缓缓地,在女孩平静的注视下,从怀中取出了那块黑色的平安牌。
当这块刻着古朴“安”字的木牌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陈寻清晰地看到,女孩那双万年不变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幽深的古潭。
但那涟漪转瞬即逝,她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死寂。
她缓缓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苍白得毫无血色,手指纤细修长。她伸出食指,先是遥遥地指向陈寻手中的平安牌,然后,又指向了房间中央那张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西方木桌。
整个过程,她依旧一言不发。
赵西和福伯都看呆了,完全不明白这哑谜般的动作代表了什么。
陈寻却看懂了。
他握着平安牌,缓步走到桌前。这张桌子由老旧的榆木制成,桌面被岁月磨砺得十分光滑,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看起来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陈寻将平安牌放在桌面上,然后抬头看向女孩,用眼神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女孩的目光从平安牌移到了桌面上,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她再次抬起手,指向了桌面靠近陈寻这一侧的右下角。
陈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低头看去。
只见在那个角落,无数道杂乱的划痕之中,竟隐藏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凹槽。那个凹槽的形状,与平安牌上那个“安”字的宝盖头,竟是分毫不差。
若非有她指引,恐怕就算是将这张桌子翻个底朝天,也绝难发现这个隐秘的机关。
陈寻的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不再犹豫,拿起平安牌,小心翼翼地,将它嵌入了那个凹槽之中。
木牌与凹槽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就在平安牌完全嵌入的刹那。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机括弹动声,从桌面之下响起。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桌面,中央部分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与干燥木料的气息,从暗格中飘散而出。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盒,以及一叠泛黄的纸张。
看到暗格被打开,角落里的那个黑衣女孩,一首紧绷的身体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缓缓地靠回墙壁,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再次变回了那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陈寻的心跳,却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加速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闭目养神的女孩,又看了看暗格中那神秘的铁盒与书信,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间看似普通的厢房,这块小小的平安牌,以及这个神秘的女孩,它们共同指向的,是一个远比青石镇钱家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秘密。
而他,陈寻,在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被卷入了这场秘密的漩涡中心。这暗格中之物,或许是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凭证,或许,是引向更巨大危险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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