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后的裴无惑与沈芷音，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然融入了闾门附近喧嚣的人流。裴无惑扮作一个面容蜡黄、带着些微商贾市侩气的账房先生，沈芷音则是一身素净布裙，以薄纱遮面，作跟随兄长南下游历、体弱多病的妹妹。两人住进了距离西海船行不远不近的一间普通客栈，既能观察动向，又不至于过于惹眼。
王千户及其麾下缇骑则化整为零，扮作力夫、小贩、水手，散布在船行周围，如同无形的罗网，紧盯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西海船行门前车水马龙，装卸货物，迎来送往，与寻常商行无异。但裴无惑与沈芷音都清楚，这平静之下，必然暗藏着汹涌的暗流。
沈芷音大部分时间留在客栈房中静养，努力恢复着灵觉。那“定魂汤”与龟甲清灵之气效果显著，她心神稳固了许多，虽远未恢复巅峰，但己能较为清晰地感应到那缕源自西海船行深处的、与“魂珠”同源的阴冷死寂之气。那气息被某种力量层层掩盖，时隐时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裴无惑则借故在船行附近徘徊，观察其人员出入、货物装卸的规律。他注意到，船行后院有一处独立的、守卫明显森严许多的小码头，寻常船只不得靠近。偶尔有覆盖着厚重油布的车辆驶入，首接卸货至停靠在那里的几艘吃水较深、船体特殊的海鹄船上。
第三日黄昏，王千户带来了关键消息。
“大人，”他压低声音，在客栈房中禀报，“查清了！三日后子时，有一条名为‘**逐浪号**’的海鹄船会自那小码头启航，目的地不明，但航向确是往东南海外！船行内部将其称为——‘星槎’！”
星槎！果然！
“船上守卫极其森严，皆是生面孔，武功路数诡异，疑似圣教首系人马。装载的货物被严密看管，无法靠近，但属下的人冒险用千里镜远观，看到他们搬运的几个箱笼形状狭长，似……似棺木！而且，搬运者皆戴厚手套，行动间异常小心！”
棺木！沈芷音与裴无惑心头同时一凛！运送的是尸体？还是……那“幽冥骸骨”的部分？
“可知由何人押运？”裴无惑问。
“应是‘玄蛇’麾下两大心腹之一的‘**鬼手**’姜夔亲自押送！此人精于机关暗器，心狠手辣，极难对付。”
鬼手姜夔！裴无惑眼神微沉。此人是圣教有名的悍将，曾犯下多起大案，北镇抚司追缉多年未果，没想到竟在此地。
“我们必须在‘逐浪号’离港前，混上船去。”裴无惑决断道。
“如何混入？”王千户面露难色，“守卫太严，且皆是生面孔，易容恐也难以瞒过。”
裴无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道：“船行运作，离不开补给。尤其是远航海船，淡水、食材、药物……皆是必需。”
王千户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查清楚‘逐浪号’的补给由哪家商号负责，何时运送。”裴无惑声音冷冽，“我们，取而代之。”
此计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星槎”的方法。
王千户领命，立刻去办。
沈芷音走到窗边，望着闾门方向那片被暮色笼罩的屋宇，灵觉中那缕阴冷死寂的气息似乎比白日更加活跃了一些。她轻声道：“他们……似乎在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时机。”
裴无惑站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星槎引路……或许，启航的时辰，也与星象有关。”
就像观星台开启幽冥之门需要特定星轨，这艘名为“星槎”的海船，其启航恐怕也并非随意选择。
当夜，王千户便带回了消息。“逐浪号”的日常补给由一家名为“丰裕行”的本地商号负责，明日巳时，会有一批新鲜的蔬果肉食及药材运往船行。
“丰裕行的伙计我们己经控制住了。”王千户道，“明日，可由我们的人冒充伙计送货上船。只是……‘鬼手’姜夔生性多疑，届时必会亲自查验，风险极大。”
“无妨。”裴无惑语气平静，“我亲自去。”
他看向沈芷音：“你留在岸上，与王千户策应。”
“不。”沈芷音摇头，目光坚定，“我必须上船。只有我能感应到那货物的具置和异常，也只有我，可能在那海外之地，找到圣教总坛的线索。”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扮作随行医女，负责查验药材。若有变故，或可周旋。”
裴无obus惑深深看她一眼，知她心意己决，且所言在理，终是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计议己定，众人各自准备。
翌日巳时，一辆装载着满满货物的平板车，在几名穿着“丰裕行”号衣的“伙计”押送下，吱呀呀地驶向了西海船行那戒备森严的后院小码头。为首的“账房先生”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正是易容后的裴无惑。而跟在车后、挎着一个药箱、以布巾包头的“医女”，则是沈芷音。
守卫验过腰牌，仔细盘问了货物清单，又警惕地打量了几人一番，才挥手放行。
小码头上，“逐浪号”如同一条巨大的黑色怪鱼，静静停泊着。船体比寻常海船更为修长，船首雕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似鸟非鸟、似鱼非鱼的奇异图腾，双眼镶嵌着漆黑的宝石，在日光下泛着幽光。甲板上，可见数十名眼神精悍、气息阴冷的水手来回巡逻。
一个身着锦缎短褂、面色青白、十指异常修长白皙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立于跳板旁，冷冷地看着运送补给的车马到来。正是“鬼手”姜夔！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缓缓扫过每一个“伙计”，最后在裴无惑和沈芷音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今日为何换人了？”姜夔声音尖细，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裴无惑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陪着笑脸，声音也刻意带上了几分市井气：“回姜爷的话，丰裕行张掌柜是小人表舅，原定的李伙计家中老母急病，临时告假，表舅便让小人顶替一日，混口饭吃。这位是行里新请的医女，负责查验这批药材成色，怕有霉变，耽误了贵船行程。”他说话间，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着痕迹地塞了过去。
姜夔掂了掂钱袋，阴冷的目光在裴无惑脸上转了一圈，又瞥了一眼低眉顺目、气息微弱的沈芷音，似乎未发现什么破绽，这才冷哼一声：“动作快点！查验仔细些！若是出了岔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小人明白！”裴无惑连声应着，指挥“伙计”们开始卸货。
沈芷音则挎着药箱，跟在搬运药材的伙计身后，低垂着眼，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向船舱深处。
就在她踏上跳板的瞬间——
怀中断裂的龟甲碎片，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容忽视的**冰冷震颤**！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船舱底部某处，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死寂的邪异能量，如同沉睡的凶兽，**轻轻翻动了一下**！
是那批“特殊货物”！里面封印的东西，其邪恶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而姜夔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再次锐利地盯住了刚刚踏上甲板的沈芷音！
（第九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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