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凝滞了。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线天峡谷之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神祇之手攥住，陷入了诡异的停顿。
悬崖之上，天魁星那只高高举起的巨斧，还保持着下劈的姿态，他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但那双铜铃般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此生从未见过的、足以粉碎他所有武道认知的光景。
他身旁的天巧星，那张总是挂着阴冷笑意的瘦削面庞，此刻己是血色尽褪，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剧毒，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在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面前，渺小得如同三岁孩童的沙堡，可笑，且可悲。
数百名长生殿天枢一脉的精锐杀手，这些行走于暗夜，以收割生命为天职的亡命徒，此刻全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他们手中的弓弩、腰间的佩刀，在这一刻都成了沉重而无用的废铁。
因为在他们下方，那艘本应被万箭穿心、被滚石砸成齑粉的乌篷船，正安然无恙地行驶在一片绝对的“净土”之上。
河水，被分开了。
并非用蛮力劈开一道水路，而是以一种更加匪夷所思，更加违背常理的方式。整条忘川河的河水，在船只两侧，被硬生生拔高了十余丈，形成了两道晶莹剔透、奔腾不息的巨大水墙。阳光穿透水墙，折射出瑰丽的七彩光晕，将那艘小小的乌篷船，映衬得宛如行驶在神国之中的圣舟。
无数的箭矢与滚石，甫一接触到那水墙，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绞成粉末，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这己经不是武学的范畴。
这是神通，是法术，是凡人只能在神话传说中窥见一二的、属于另一个层面的力量。
船舱内，齐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七星剑，剑柄冰冷的触感，才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下来。她看着船头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因中毒而濒死的青年，此刻却散发着一股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威压。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原本准备好的无数后手与计划，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她忽然意识到，她与听风者，乃至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从一开始，或许就下错了一步棋。他们想要利用的，是一枚棋子，可现在这枚棋子，却摇身一变，成了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执棋者。
苏知意则完全是呆滞的。
她虚弱地倚靠在船舱边，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震撼。她看着那个背影，既熟悉，又陌生。那还是那个会默默为她修剪庭院花草，会在她练剑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会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木讷笨拙的小师弟吗？
不，不是了。
从他为她挡下毒箭的那一刻，从她以血为媒、乾坤交汇的那一刻起，某种根植于他们命运深处的枷锁，便被彻底打碎了。
而此刻，立于船头的林渊，正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状态。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九转龙魂丹的至阳龙气与坤舆之钥的至阴本源，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这股力量，不再是他需要费力去催动的“内力”，而是如同他与生俱来的呼吸、心跳一般，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神念，可以轻易地延伸出去，与周遭的天地元气产生共鸣。他能“听”到风的低语，能“看”到水的脉络。这忘川河在他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流水，而是一条由无数水之精元构成的、拥有生命与力量的巨龙。
他只是动了一个念头，这条“巨龙”，便温顺地听从了他的号令。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悬崖上那些惊骇欲绝的脸庞。这些不久前还让他和师姐陷入死境的敌人，此刻在他眼中，与脚下的蝼蚁，并无二致。
“妖……妖术！这是妖术！”
终于，天魁星从极致的震惊中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狂怒。他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全军听令！给我射！用火箭！我就不信，烧不干他这妖法！”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仿佛只有更大的声量，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一些杀手被他的怒吼唤醒，下意识地点燃了箭矢上的火绒，一支支火箭，拖着黑烟，再次呼啸着射向那道水墙。
然而，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火箭入水，连同火焰，一同湮灭。
林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
他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对着悬崖的方向，五指张开，然后，轻轻一握。
“聒噪。”
淡漠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随着他握拳的动作，那两道原本只是作为防御壁垒的巨大水墙，竟瞬间沸腾了起来！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响彻云霄！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两道水墙，竟幻化成了两条栩栩如生的水龙！龙鳞、龙爪、龙须，皆由高压奔涌的河水构成，清晰可见。那双龙目，更是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仿佛拥有了真正的生命与意志！
“不……不可能！”天巧星发出了绝望的尖叫，他转身就想逃，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在神威面前，凡人连逃跑的勇气，都会被剥夺。
下一刻，那两条巨大的水龙，咆哮着，冲天而起，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狠狠地撞向了两岸的悬崖！
“轰隆隆——”
巨响，如同天崩地裂！
那坚硬的崖壁，在水龙的撞击下，竟如同豆腐一般，被轻易地冲垮、撕裂！无数的碎石与泥土，被卷入狂暴的水流之中。
而那些站在悬崖上的天枢杀手，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蕴含着无匹伟力的水龙，瞬间吞噬，连同他们脚下的土地，一同被卷入忘川河的怒涛之中。
天魁星高大的身躯，在水龙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巨斧横在胸前，试图做最后的抵抗。然而，斧头在接触到水龙的瞬间，便被绞成了碎片。他的身体，继而被那狂暴的水流，撕扯得西分五裂。
临死前，他那双圆睁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他终于明白，他们招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神明。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那两条水龙，重新化为河水，落回河道之时。
整个一线天峡谷，己经彻底变了模样。
两岸的悬崖，被硬生生削去了数十丈，原本险峻的峭壁，变得一片狼藉，光秃秃的，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甚至连一棵完整的树木都找不到。
只有那依旧奔腾不息的忘川河水，默默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河面上，漂浮着一些残破的兵刃与衣甲碎片，很快便被湍急的水流，冲刷得无影无踪。
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就此，烟消云散。
林渊缓缓地放下手，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也随之收敛入体。他脸上的冰冷，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乌篷船，缓缓地驶出了己经不再狭窄的“一线天”，前方的河道，豁然开朗。
阳光，重新洒在了甲板上，温暖，而又祥和，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杀戮，只是一场幻觉。
林渊转过身，走回了船舱。
齐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看着林渊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探究。
而苏知意，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后怕，有迷茫，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依赖。
林渊没有说话。
他走到苏知意的面前，看着她那张因失血和内力耗尽而显得无比苍白的脸，眉头微微蹙起。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己经破损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为她挡住了从舱外吹来的微凉河风。
“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到京城之前，不会再有危险了。”
说完，他便走到船头，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他需要时间，去熟悉和掌控这股全新的力量。
苏知意紧紧地攥着身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袍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她看着那个盘膝而坐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还是他。
可他，又不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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