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烧得很旺，干燥的木柴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轻响。
烤兔肉的香气，很快便弥漫了整个石室，冲淡了此地固有的阴冷与潮湿。
林渊的手法很娴熟，他将野兔用树枝串起，架在火上，不时地翻动着，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布包里，捻出一些细碎的盐粒，均匀地洒在兔肉上。金黄色的油脂，从兔肉中渗出，滴落在火焰里，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愈发勾人食欲。
苏知意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膝上，静静地看着他。
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闪烁，给他那张总是显得有些清冷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手中正在做的，不是一件简单的烤肉，而是一件极为重要的艺术品。
这副模样，让苏知意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青峰山上。那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缠着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师弟，让他陪自己去后山抓鱼，然后，笨手笨脚地生起一堆火，将抓来的鱼，烤得外焦里嫩。
每次，她都会嫌弃他烤的鱼不好吃，却又总会把最大的一条，抢过来吃掉。而他，也总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烤好的鱼，递到她的面前。
那时的岁月，简单，而又纯粹。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坐在这样一处阴冷的地窖里，分享着一顿简单的晚餐。而他们之间，早己隔了太多的欺骗，太多的鲜血，和一道……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她眼中的光，不禁黯淡了几分。
“在想什么？”
林渊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己经烤好了一只野兔，撕下那只最肥美的兔腿，用一片干净的树叶包着，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知意接过兔腿，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到了心里。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低下头，小口地咬了一口兔肉。
兔肉外酥里嫩，咸淡适中，比她记忆中，在青峰山上吃过的任何一次烤鱼，都要美味。
“谢谢。”她轻声说道。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撕下另一只兔腿，也吃了起来。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那么尴尬。空气中，除了烤肉的香气，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情。
“林渊。”
最终，还是苏知意，先打破了沉默。
“嗯？”
“你……恨我父亲吗？”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横亘在她心中，己经很久了。她必须问清楚。
林渊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石室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
苏知意的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害怕听到那个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良久，林渊才缓缓地，重新开口。
“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出乎苏知意的意料。
“在下山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林渊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清玄子，来自于卫延，来自于齐烟……他们每个人，都告诉了我一个不同的故事版本。”
“在清玄子的口中，你父亲是一个背信弃义，为了一己私欲，偷袭重创他的卑鄙小人。”
“在卫延的口中，你父亲是一个为了保护太子罪证，不惜与虎谋皮，最终引火烧身的悲情英雄。”
“而在齐烟的口中，二十年前的观潮之战，更像是一场分赃不均的……内斗。”
他每说一句，苏知意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她发现，自己对于父亲的了解，竟然也是如此的片面。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那个高大，威严，却又对她无比慈爱的男人。她从未想过，在父亲那张温和的面孔之下，还隐藏着如此复杂，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之前，我无法回答你，我是否恨他。”林渊看着她，眼神，第一次，变得无比认真，“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将上一代的恩怨，迁怒于你。”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只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他的话，像是一道温暖的溪流，缓缓地，流进了苏知意那颗冰冷而混乱的心。
她那一首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眼眶，不受控制地，再次红了。
但这一次，流下的，却不再是悲伤与恐惧的泪水，而是……释然。
“谢谢你，林渊。”她哽咽着说道。
她知道，林渊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无论二十年前的真相如何，至少，她和他之间，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己经被填平了。
林渊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
苏知意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也浇熄了她心中翻腾的情绪。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般的，浅浅的笑容。
“那你呢？”她看着林渊，轻声问道，“你……恨清玄子吗？”
这一次，林渊没有丝毫的犹豫。
“恨。”
他的口中，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但这个字里，却蕴含着足以让整个石室的温度，都下降好几分的冰冷与……决绝。
“我恨的，不是他武功盖世，不是他权倾朝野。”林渊的目光，投向了那跳跃的火焰，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我恨的，是他毁掉了我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
“在青峰山上的十九年，虽然枯燥，虽然孤独，但至少，是干净的。我的世界里，只有师父，师姐，和练剑。”
“我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可他，却亲手，将这个世界，打得粉碎。他让我知道，我所珍视的一切，师徒之情，同门之谊，都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
“这种背叛，比任何的刀剑，都要伤人。”
苏知意静静地听着，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揪紧。
她能体会到那种信仰崩塌的痛苦。因为，她也正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所以，我必须杀了他。”林渊转过头，看着苏知意，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了结我自己的过去。”
“只有他死了，那个被他操控了十九年的林渊，才能真正地死去。”
“而我，才能获得……新生。”
他的话，在小小的石室中，回荡着。
苏知意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上。
她的手，有些微凉，却很柔软。
林渊的身体，微微一僵。
“我陪你。”
苏知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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