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的身影早己消失无踪,那玩世不恭的话语却像诅咒一般,在死寂的书房中盘旋不去。
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萧珏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眸子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一切都毁灭的滔天怒焰。他没有再去看那株己经变成催命符的幽冥莲,也没有去想那恶毒的“锁心霜”,他的目光,只是专注地、一寸一寸地描摹着眼前林苏随的脸庞。
她的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不准。”
林苏随微微一怔:“什么?”
“我说,不准。”萧珏伸出手,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指腹,轻轻碰触了一下她心口的位置,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偏执,“我萧珏,便是立刻毒发身亡,化作冰雕,也绝不允许你,动一滴心头血。”
鬼医的话,他可以不在乎。那七天七夜的折磨,他也可以承受。
但这世上,唯有一件事,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那就是,用她的命,来换他的命。
林苏随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决绝,心中一暖,随即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珏,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理智,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眼前混乱的局面,“鬼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们尚不可知。愤怒和拒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搞清楚三件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锁心霜’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在你体内的真实状况如何。”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鬼医的真正目的。他费这么大功夫,布下这个局,绝不仅仅是为了‘看戏’那么简单。”
最后,她伸出第三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手里,有什么牌可以打。”
萧珏沉默了。
他知道她说得都对。在战场上,他也是这样冷静地分析敌我态势的。只是,当利刃对准的是他最珍视的人时,他所有的理智,都险些被情感的洪流冲垮。
“坐下。”林苏随拉着他,回到了书案前的椅子上,语气不容置喙,“把你的外衣脱了,手伸出来。我要给你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检查?”萧珏皱眉,“连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要如何检查?”
“不知道,才要查。”林苏随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工具盒。打开后,里面并非寻常的金针银针,而是一排排泛着冷光的、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钢针,还有一个透明的琉璃管和针筒。这些,都是她用战王府的能工巧匠,按照前世的记忆,费尽心力打造出来的东西。
“西医的理论,讲究的是解剖、细胞、病理分析。虽然这个世界有‘内力’这种玄妙的东西,但万变不离其宗,人体构造的根本,不会改变。”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用烈酒给针具消毒,“我要先取你的血样,再用银针探查你经脉中那股寒气的具置、特性、以及它与你内力的互动关系。没有数据,一切都只是空谈。”
看着她那专注而自信的神情,萧珏心中的狂躁与不安,竟奇迹般地被抚平了。
他依言脱去外袍,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并将手臂伸了过去。
林苏随没有丝毫避讳,目光专业而坦然。她先是用那奇特的针筒,从他手臂的静脉中,抽取了一管殷红的血液,小心翼翼地封存在琉璃管中。
“你的血,比常人要粘稠一些,颜色也更深,说明你气血旺盛。这是好事。”她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随即,她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捻在指尖,神情变得无比专注。
“现在,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抵抗,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感受。”
“好。”
林苏随深吸一口气,捻着银针,缓缓地、刺入了他胸口“膻中穴”一分。
她没有催动任何内力,只是用一种极其精妙的、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力道,将银针停留在特定的深度。
“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萧珏凝神内视,并未发现异常。
林苏随微微点头,手指轻捻针尾,银针又深入了一分。
“现在呢?”
“……有一丝凉意,从针尖传来。”
“它在移动吗?”
“没有,很安分。”
林苏随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缓缓抽出银针,又换了一个穴位——他丹田气海所在的“关元穴”。
这一次,当银针刺入半寸之时,萧珏的身体,猛地一颤!
“怎么了?”
“那股寒气……”萧珏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它被惊动了。像一条……冬眠的蛇。”
“它攻击你了?”
“没有。”萧珏仔细感受着,“它只是……缠上了我的内力,与我的气旋,融为了一体。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内力在接触到它之后,运转的速度,似乎……还快了一丝。”
这个发现,让两人心中同时一凛。
鬼医说的是真的!
这鬼东西,真的能与内力共生,甚至还能加速功力的恢复!
这根本不是毒,这是一个包裹着蜜糖的、最致命的陷阱!它会诱使中毒者,不断地去修炼,去变强,然后,在最巅峰的时候,给予最残忍的、从内而外的致命一击!
林苏随沉默了片刻,随即,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萧珏,现在,你试着调动一丝内力,主动去冲击那股寒气。”
“苏随!”萧珏猛地睁开眼,“这太冒险了!”
“相信我!”林苏随的眼神,坚定不移,“我需要知道它的应激反应。不把它逼出来,我们就永远不知道它的真面目。放心,我在这里,银针也停留在你的气海要穴,一旦有异,我会立刻封住你的经脉。”
看着她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萧珏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咬了咬牙,闭上双眼,小心翼翼地,从丹田气海中,分出了一缕头发丝般纤细的内力,如同试探的触手,缓缓地、朝着那盘踞不动的阴寒之气,探了过去。
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
“唔!”萧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只见他胸口的皮肤下,一道道淡青色的、如同冰裂纹般的纹路,骤然浮现,从丹田处,飞速地向上蔓延,首逼心口!
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定!”
林苏随早有准备,娇喝一声,手腕疾翻,早己准备好的数根银针,如闪电般刺入了他心脉周围的“神封”、“灵墟”等数个大穴!
那向上蔓延的青色冰纹,在距离他心脏不足三寸的地方,猛地停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死死地拦住。
萧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
林苏随也松了口气,她的后背,同样被冷汗浸湿。
她缓缓拔出所有银针,看着萧珏胸口那迅速消退下去的冰纹,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语。
“明白什么了?”萧珏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问道。
“这种毒,它的本质,或许不是‘毒’,而是一种……‘寄生体’。”林苏随用了一个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但萧珏却能抓住其核心意思的词汇。
“它本身是惰性的,像一颗种子。你的内力,就是滋养它的土壤和水分。你不去招惹它,它便与你相安无事,缓慢生长。你一旦用内力主动攻击它,便会触发它的‘防御机制’,它会瞬间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反噬宿主。”
“所以,鬼医说得没错。越是练功,它就越强。等到它彻底成熟,恐怕,就算是用我的血,也压制不住了。”
这个结论,让书房内的气氛,再一次降到了冰点。
这是一个死循环。
萧珏想要复仇,想要保护林苏随,就必须恢复实力,必须练功。
可他一旦练功,就是在亲手喂养自己体内的催命符。
“那……让皇帝病倒的交易……”萧珏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做。”林苏随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鬼医这个人,心思诡谲,他给出的‘解药’,谁知道是不是另一个陷阱?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敌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步。
“但他有一点说对了,我们现在的进度,太慢了。”
“所以,我的计划是,釜底抽薪,双管齐下。”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萧珏,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谋略的光芒。
“第一,明修栈道。我们就按他说的做,想办法,让皇帝萧承业,‘病’上一场。这既能满足鬼医的要求,拖延时间,换取压制毒性的方法,也符合我们自己的复仇计划。他想看戏,我们就把戏台搭得更大,把水搅得更浑。浑水,才好摸鱼。”
“第二,暗度陈仓。”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力量,“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从今天起,我要建立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药理实验室。我要研究那株幽冥莲,研究你的血液,研究这‘锁心霜’。我不信,这世上,有我林苏随解不开的毒!”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源于绝对自信的夺目光彩。
那是属于21世纪顶尖外科医生的骄傲与底气。
萧珏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的阴霾,被她这番话,一扫而空。
是啊,他怎么忘了。
他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被保护的娇弱王妃。
她,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甚至能为他披荆斩棘的、独一无二的灵魂伴侣。
“好。”他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沉稳与坚定,“明面上的事,交给我。我会动用‘夜枭’的所有力量,为你搜集宫内的一切情报,为你创造接近萧承业的机会。府内的实验室,我也会让夜鹰去办,保证绝对隐秘,需要任何东西,上天入地,我都给你找来。”
“而你……”他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保护好你自己。尤其是……你的心头血。”
林苏随看着他眼中的认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点头应下。
两人相视一眼,之前的绝望与迷茫,己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中催生出的、更加坚不可摧的默契与信任。
他们的敌人,不止是皇帝和太子,还有一个深不可测、亦正亦邪的鬼医。
他们的前路,是真正的刀山火海,步步惊心。
但,那又如何?
林苏随的目光,落在了那管被封存起来的、萧珏的血液上。
在月光的映照下,那殷红的液体,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秘密。
就从你开始吧。
她心中暗道。
锁心霜,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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