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两个字，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像两块冰砸在地上。
苏大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横行乡里，在家中说一不二，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过。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反了天了！老子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女！”
我没有躲，只是下意识地将苏安往身后藏得更紧了些。然而，那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
一只干瘦却有力的小手，死死地抓住了苏大志的手腕。是苏安。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挡在我面前，瘦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烧得通红。
“不准你打我姐姐！”他嘶声喊道，“你们是坏人！滚出我们家！”
“小兔崽子，还敢还手！”苏大志勃然大怒，手腕一甩，就将苏安甩到了一边。苏安本就体弱，哪里经得住他这一下，踉跄着撞在了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心头火起，那一瞬间的愤怒几乎要吞噬我的理智。但我知道，我不能冲动。我越是愤怒，他们就越是得意。我冲过去扶起苏安，检查他没有大碍后，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苏大志，刘氏。”我一字一顿地喊出他们的名字，连“大伯”、“大伯母”这层虚伪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你们今天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对我一个孤女和我这病弱的弟弟动手。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的声音提得很高，足以让巷子里所有探头探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哎哟，这苏老大也太过分了，怎么说也是亲侄子侄女啊。”
“就是，孩子爹娘才去了多久，就这么欺负人。”
“听说当初就是他们把这两个孩子赶出去的，现在看人家过好了，又贴上来了，真是不要脸。”
刘氏的脸皮最厚，听到这些议论，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叉着腰，声音比我还大地嚷嚷起来：“你们懂什么！我们这是在管教自家孩子！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些不清不楚的钱，还租了这么大的院子，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做长辈的，难道不该管管吗？这要是败坏了我们苏家的门风，我们还有脸见人吗？”
好一招恶毒的污蔑！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重要。她这是要从根子上毁了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心中一片雪亮。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你越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就越是会泼更多的脏水。
对付无赖，就要用比他们更硬的手段。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而是转向那些围观的邻居，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今日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苏晚，和我弟弟苏安，早在两个月前，我爹娘下葬的第三天，就己经被苏大志一家，请了族中长辈和里正，立了文书，分了家！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婚丧嫁娶，各不相干！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们是穷是富，也与他们无关！”
我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分家，在这个时代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尤其是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由长辈提出将未成年的侄子侄女分出去单过，更是闻所未闻的刻薄之举。
苏大志和刘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没想到，我敢把这件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丑事，当众捅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苏大志色厉内荏地吼道，“我们什么时候跟你分家了？你这丫头，为了点钱，连长辈都不要了！”
“我胡说？”我冷笑一声，“当初分家的文书一式三份，你们一份，族长一份，里正那里存了一份。白纸黑字，红印为凭！你们敢说没有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把福安巷的王里正请过来，当着大家的面，把那份文书念上一念？”
我这是在赌。赌他们心虚，赌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到官面上。我知道那份文书肯定存在，那是原主记忆里最深刻的伤疤。
果然，一听到“王里正”三个字，苏大志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眼珠乱转，显然是在飞快地思考对策。
而刘氏则开始撒泼打滚，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哎哟，没天理了啊！我们好心好意拉扯这两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到头来反被诬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看着她拙劣的表演，我只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吵什么吵！一大早就堵在巷子里，像什么样子！”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灰袍老者走了进来。正是福安巷的王里正。
苏大志和刘氏一看到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王里正看了一眼地上的刘氏，又看了看我和苏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苏大志，我不是警告过你，分家文书己立，就不要再来纠缠这两个孩子吗？”
他的话，瞬间证实了我刚才所言非虚。
周围的邻居们顿时一片哗然，看向苏大志夫妇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苏大志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强笑着凑上前去：“王里正，您误会了，我们……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
“看孩子？”王里正冷哼一声，拐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有你们这么‘看’的吗？又是打人，又是叫骂，还想往人家里硬闯？我老头子在巷口都听见了！”
他又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晚丫头，你来说，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将苏安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陈述事实。我说到他们如何污蔑我的名声，如何想要抢夺我的钱财，如何动手打了苏安。
每说一句，苏大志夫妇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王里正听完，脸色己经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苏大志：“苏大志，你好大的胆子！分家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当初为了独吞你兄弟那点家产，做得何等决绝。现在看人家丫头出息了，能赚钱了，又想来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越说越气，指着苏大Dazhi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这福安巷，还轮不到你来撒野！晚丫头现在是我巷子里的住户，受我管辖。你要是再敢来骚扰他们姐弟，别怪我首接报官，告你一个强占民财、欺压孤弱之罪！”
“报官”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大志的心上。他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里正息怒，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着，就去拉还坐在地上撒泼的刘氏。刘氏兀自不甘心，还想再闹，被他狠狠一瞪，只能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临走前，她还不死心地回头，怨毒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丢了这么大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送走了王里正，又谢过了仗义执言的街坊邻居，我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才感觉到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姐，”苏安拉着我的衣角，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里却满是坚定，“我以后会快快长大，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蹲下身，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心中百感交集。
钱，能让我们吃饱穿暖，住上好房子。但钱，却不能让我们免于恶人的觊觎。在这个没有法治精神，全凭宗族和人情办事的时代，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像是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里的三岁孩童，太过危险。
我需要保护伞。
一个比王里正更强大，足以让苏大志之流连想都不敢想的保护伞。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钱掌柜那张精明而和善的脸。
或许，我该把这门生意，和他捆绑得更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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