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卫国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却又无比倔强的脸，他那颗早己被战火和鲜血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我来找你。”沈若雪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想扑进他的怀里，却又看到了他身上那些还未愈合的、狰狞的伤疤，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疯了吗？！”萧卫国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失控的愤怒和后怕！“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台儿庄！是血肉磨坊！你一个女人，你……”
“那你呢？！”沈若雪猛地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同样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你知不知道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当我从孙老伯那里，收到你那封信和那枚弹壳的时候，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痛哭。
整个战场，仿佛都在她那悲痛的哭声中，安静了下来。
周围的“复仇者”队员们，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这些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咳……那个……长官……”还是独臂排长王铁柱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着周围的弟兄们使了个眼色，“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打扫战场！把牺牲的弟兄，都好好地收敛起来！给长官和……和弟妹，留点空间！”
“是！”
士兵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个牺牲的侦察兵遗体抬了起来，迅速地消失在了树林的另一头。
萧卫国缓缓地，蹲下身，他伸出那只唯一完好的、却沾满了血污和硝烟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那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
山神庙里，篝火烧得正旺。
沈若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衣，正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己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和锐利。
她将自己如何收到信，如何通过第五战区的关系，一路打听，最终以战地记者的身份，来到台儿庄前线，又如何在一次外出采访时，意外遇到了老孙他们那个侦察小组，最后被日军发现、包围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我本来，是想去你们信上说的那个葫芦谷找你的。”她放下碗，看着萧卫国，“没想到，你们，也来了这里。”
“你不该来的。”萧卫国的声音，很沉。
“那你呢？你就不该来吗？”沈若雪反问道，“这里的弟兄，是人。难道，南京山区的那些弟兄，就不是人了吗？”
萧卫国沉默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沈若雪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固执的男人。她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本子。
“这是我这几天，跟着老孙他们，一起侦察时，记下的一些东西。或许……对你们有用。”
“你？”萧卫国愣住了，“你也跟着他们去侦察？”
“不然呢？”沈若雪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真的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吗？在南京的时候，我也是跟着医疗队，在枪林弹雨里爬过的。”
她打开那个小本子，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信息，甚至还画着几张简易的地图。
“你们现在，是不是一首在为找不到鬼子的补给线而头疼？”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沈若雪指着本子上的一条线路，“你们的目标，都太大了。你们总想着去打鬼子的大动脉，去炸他们的铁路和军火库。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对于前线的士兵来说，什么东西，是比炮弹和子弹，更重要的？”
“是什么？”
“吃的，和药品。”沈若雪一字一句地说道，“尤其是，新鲜的蔬菜，和能治疗冻伤的药膏。”
“我发现，鬼子每天，都会有一支小规模的运输队，从峄县的县城出发，沿着这条小路，给前线的几个野战医院和军官食堂，运送这些东西。”
“这条路，非常偏僻。而且，护送的兵力，也出奇地少。每次，都只有不到一个班的兵力。甚至，连机枪都没有。”
“这……不可能吧？”王铁柱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插嘴道，“鬼子那么狡猾，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这肯定是陷阱！”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陷-阱。”沈若雪摇了摇头，“但是，我跟着老孙他们，足足盯了两天。我发现，这条运输队，每天出发和返回的时间，都非常固定。而且，护送的士兵，看起来，都异常的懒散和懈怠。就像……就像是在执行一个毫无危险的、例行公事的任务。”
“例行公事……”萧卫国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他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不是陷阱！这是……鬼子的傲慢！”
“他们以为，台儿庄的大战，己经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他们以为，在他们的腹地，绝不可能再有我们成建制的部队存在！所以，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后勤物资，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而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王铁柱！”
“到！”
“把我们所有的手榴弹和炸药，都给我拿出来！有多少，算多少！”
“石敢当！”
“在！”
“你，立刻带人，去这个地方！”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运输队必经的一处狭窄山谷，“给我摸清楚那里所有的地形！我要知道，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能藏几个人！”
“其他人！检查武器！补充弹药！”
“今天晚上，我们，就拿这支‘后勤队’……”他的眼中，爆发出无尽的杀意！
“……开刀！”
……
当天深夜，月黑风高。
那条偏僻的、连接着峄县和前线的土路上。
两辆蒙着帆布的日军卡车，和一辆吉普车，正亮着昏暗的车灯，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上，十几个日本兵，大多都靠在车厢里，昏昏欲睡。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他们己经安全通过了无数次的、狭窄的山谷里，一张由近三百名“复仇者”组成的、死亡的大网，己经悄然张开！
“都给老子听好了！”山谷两侧的山坡上，萧卫国通过步话机，下达着最后的命令，“这次，我们不玩虚的！就是硬碰硬！”
“炮兵班！看到那辆吉普车了吗？那上面，坐的肯定是鬼子的军官！等他们一进山谷，就给老子，把它，轰上天！”
“机枪组！给我死死地封住山谷的两头！一只耗子，都不准给老-子放出去！”
“其他人！等炮声一响，就给老子，把所有的手榴弹，都往下扔！”
“是！”
车队，越来越近了。
当那辆吉普车，耀武扬威地，驶入山谷中心的时候！
“开火！”
“放——！！！”
“咻！咻！”
两颗早己准备多时的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天而降！
“轰！轰！”
那辆吉普车，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瞬间炸成了一团燃烧的废铁！
“敌袭！！！”
“哒哒哒哒哒哒——！！！”
几乎在同一时间！
山谷的两侧，十几挺轻重机枪，同时喷吐出死亡的火舌！
子弹，如同暴雨一般，从天而-降，将那两辆卡车，和刚刚从车上跳下来的、还不知所措的日本兵，彻底笼罩！
“轰隆隆！轰隆隆！”
上百颗手榴弹，如同冰雹一般，被扔进了那片小小的、无处可躲的山谷！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不到五分钟，山谷里的枪声，就彻底平息了。
“打扫战场！”
当“复仇者”们冲下山谷，掀开那两辆卡车的帆布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欢呼了起来！
车厢里，装的不仅仅是新鲜的蔬菜和面包！
还有一箱箱他们现在最急需的……磺胺粉、吗啡、和治疗冻伤的药膏！甚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们还发现了几箱包装精美的……清酒和牛肉罐头！
“发财了！发财了！”
“哈哈哈！这下咱们的伤员有救了！”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萧卫国却独自一人，走到了那个正拿着相机，不断地拍摄着这一切的身影面前。
“你，又在做你的‘战地记录’？”
“当然。”沈若雪头也不回，按下了快门，“这么精彩的一场伏击战，如果不记录下来，告诉后方的同胞，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以后，不准你再跟着我们，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了。”萧卫--国的声音，不容置疑。
“为什么？”沈若雪终于放下了相机，转过头，看着他。
“没有为什么。”
“萧卫国。”沈若雪看着他，笑了，“我的战场，就在这里。”
“只要你们还在打一天，我的笔，和我的相机，就不会停。”
“除非……”
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的光芒。
“……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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