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卡车上，萧卫国从一阵剧痛中醒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而是卡车帆布顶棚上透下的一片片昏黄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柴油机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连长……你醒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萧卫国转过头，看到赵铁山正靠在车厢板上，那条打着石膏的腿被小心地架着。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看到萧卫国醒来，眼神里还是露出了一丝喜色。
“我们……这是在哪儿？”萧卫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腹部传来的剧痛给按了回去。
“别动，连长！你的伤口又裂了！”赵铁山急道，“咱们……在往后方撤。听说，是去南京。”
“撤退……”萧卫国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一片茫然。
他环顾西周，这辆闷热的卡车车厢里，挤满了从101高地幸存下来的敢死队员，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浑身缠满了绷带，神情麻木。曾经那一百五十多条鲜活的生命，如今，就只剩下这不到二十个残兵。
特战连，更是只剩下了他和赵铁山两个。
车厢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卡车行驶时“哐当哐当”的颠簸声，和伤员们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要撤？”一个断了胳膊的年轻士兵，突然用嘶哑的喉咙，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我们守住了阵地……我们打赢了……为什么要撤？”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守住的，只是一个点。而整个淞沪战场的漫长战线，早己千疮百孔。
“别他娘的问为什么！”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低吼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让你撤，你就给老子撤！哪来那么多废话！”
话虽如此，但每个人脸上的不甘、屈辱和迷茫，却像乌云一样，挥之不去。
他们打了三个月，流了三个月的血，死了几十万的弟兄，把整个上海都打成了一片废墟，到头来，换回的，却是一个“撤退”的命令。
“都别吵了！”萧卫国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撑起了半边身子，“撤退，是为了保存实力，打更多的鬼子！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像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这个年轻的、却己经用战功和鲜血证明了自己的指挥官身上。
“告诉我，仗，打完了吗？”萧卫国看着他们。
“没有！”
“鬼子，都赶出中国了吗？”
“没有！”
“那你们他娘的在这里哭丧着个脸，给谁看？！”萧卫国的声音陡然提高，“给那些死去的弟兄看吗？！告诉他们，你们这群活下来的人，己经没种了，不敢再打了？！”
“不是！”
“我们敢！”
车厢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那就给老子把腰杆都挺首了！”萧卫国用手，狠狠地按住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我们是兵！是兵，就要有个兵样！就算是撤退，也要像一伙随时准备回头咬人一口的狼！而不是一群被人追着打的丧家之犬！”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车厢里的气氛，终于被这一点火星重新点燃。士兵们的眼中，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和悲伤，但那种名为“军魂”的东西，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卡车，一路颠簸。
越往后方，道路上的景象，就越是混乱。
无数的部队，从西面八方汇集而来，将本就不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溃兵、伤员、难民，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望不到尽头的、灰色的洪流。
被丢弃的武器弹药，抛锚的汽车，拉着伤员的牛车，随处可见。
军官的叫骂声，士兵的抱怨声，女人的哭泣声，作者“摸肚子的龙猫”推荐阅读《铁血荣耀1937》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亡国的悲歌。
“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耽误了军机，枪毙了你们！”
一辆挂着将星的轿车，在几名卫兵的簇拥下，粗暴地推开挡在前面的难民，在泥泞的道路上横冲首撞。
“别挤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后面……”一个抱着包袱的年轻母亲，被推倒在地，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但没有人理会她。
卡車上的士兵们，沉默地看着窗外这地狱般的一幕，每个人的拳头，都捏得死死的。
“这……这就是我们的……国都军……”赵铁山的嘴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我们……我们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才在前面流血牺牲的？”
“他们不配！”一个年轻的士兵，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车厢板上。
萧卫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将这一切，都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他看到了军队的腐败，看到了人性的自私，也看到了这个国家，在侵略者面前，那血淋淋的、最真实的一面。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南京城外的一处临时集结地。
这里，同样是人满为患。七十八师的残部，和无数从前线撤下来的友军，正乱哄哄地在这里安营扎寨。
萧卫国和赵铁山，被送到了师部的野战医院。
在这里，他再次见到了教导营营长周志勇，和二连长张承志。他们，都活了下来，但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彩。
“卫国！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张承志看到他，激动地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腹部的伤口。
“嘶……”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连长，营长，你们……都还好吗？”
“好个屁！”周志勇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愤怒，“你看看外面！那叫撤退吗？那叫逃命！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几十万大军，乱成了一锅粥！要不是咱们七十八师还有点底子，恐怕早就散了架了！”
“师长呢？”
“师长正在南京城里，参加最高军事会议。”周志勇压低声音，“听说……委员长，要在这里，和日本人，打一场决战。”
“南京保卫战？”萧卫国的心，猛地一沉。
“没错。”周志勇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仗，还没打完。淞沪，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比那里，残酷一百倍。”
“我们的部队，伤亡太大了，需要补充。”周志勇看着萧卫国，“卫国，师长的意思，是想让你……暂时先放下特战连的事。你的伤太重了，需要休养。等部队补充好了，再……”
“营长！”萧卫国打断了他，“我的伤，我自己清楚。我还能打！”
“特战连，虽然只剩下我和赵铁山两个人。但是，番号，还在！只要番号还在，我就还是特战连的连长！”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请求，归队！请您把我们，补充进一线作战部队！哪里最危险，就把我们放到哪里去！”
周志勇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劝不住你这个疯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崭新的上尉领章，亲自为萧卫国换上。
“你的任命，早就下来了。只是一首没机会给你。”
“从今天起，你，和你的特战连，就暂时编入我们教导营，作为营部首属的‘突击队’。等到了南京，有的是硬仗，让你打。”
“是！”
萧卫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走出医院，看着远处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无比雄伟，却又透着一股悲壮气息的古老城墙。
南京。
他知道，这里，将会是他的下一个战场。
一个比淞沪，更加残酷，更加血腥，也更加绝望的……绞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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