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复仇者”的队伍，押送着缴获来的、足以装备一个连的武器弹药，如同凯旋的英雄般，回到葫芦谷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的欢呼和庆贺。
而是二十三座，新堆起来的，冰冷的土坟。
和幸存的弟兄们，那一张张麻木的、早己流干了眼泪的脸。
铁门关，虽然打下来了。
但这场惨烈到极致的攻坚战，也让这支刚刚燃起希望火苗的队伍，付出了近乎三分之一的、惨痛的伤亡代价。
山洞里，死一般的沉寂。
缴获来的牛肉罐头，堆积如山，却没有人有丝毫的食欲。崭新的九二式重机枪，散发着冰冷的钢铁气息，却再也无法唤起弟兄们眼中的光芒。
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士兵，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丛林枪”。只是他们的动作，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激情和骄傲，只剩下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
战争的残酷，第一次，以一种最血腥、最不讲理的方式，将他们心中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信和希望，击得粉碎。
“……下一个，打哪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是独臂排长王铁柱，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暴躁。
没有人回答他。
“他娘的！都哑巴了吗？！”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弹药箱，黄澄澄的子弹，撒了一地！
“弟兄们都白死了吗？！仇，不报了吗？！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的，算什么爷们！”
“报？”队列里，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老兵，突然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他叫刘老三，是这支队伍里年纪最大的兵，也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兵油子。上次攻坚战，他所在的那个战斗小组，十个人，只有他一个，活着回来了。
“王排长，我问你，怎么报？”他指着山洞外，那片新添的坟茔，“拿我们剩下这点弟兄的命，再去换鬼子一个破据点吗？”
“我们上次，死了二十三个弟兄！换来的是什么？一堆破铜烂铁！和一个鸟不拉屎的山头！”
“下次呢？我们再死二十个，再去换另一个山头吗？”
“我们这七八十号人，够我们换几个山头的？！”
他一声声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你他娘的……你说什么？！”王铁柱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他那只仅存的独臂，猛地抓起了身边的一把工兵铲！“你敢再说一遍？！你敢说弟兄们的命，是白丢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刘老三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双眼赤红！“是！我们是打了几个胜仗！我们是抢了不少好东西！可是，你看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跟着你，跟着长官，我们是不怕死！但是，我们想死得有价值！不想就这么，一个一个地，窝窝囊囊地，消耗在这片破山沟里！”
“你……”王铁柱气血上涌，举起工兵铲，就要砸下去！
“住手！”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镇住了所有的人！
萧卫国，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剑拔弩张的部下，而是缓缓地，走到了那六具被白布覆盖的、新抬回来的尸体前。
他伸出手，将那盖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士兵脸上的白布，轻轻地，揭了下来。
那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他的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被炮弹炸开的血洞。
“他叫张二狗。”萧卫国的声音，很轻，也很沉，“湖北人。参军，是因为他全家，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
他又揭开了第二块白布。
“他叫孙大胆。山西人。他的未婚妻，在南京，死在了那场屠杀里。他，是来报仇的。”
“还有他，李西。他……”
他一个一个地，揭开白布，一个一个地，念出他们的名字，和他们那早己被战火撕碎的、简单的过往。
整个山洞，只剩下他那沙哑的、充满了无尽悲痛的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了。
当他揭开最后一块白布时，他的手，停住了。
那下面，是和他一起，从特战连，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杀出来的、最后的一名老兵。
“……他是我的兄弟。”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曾经在一个锅里吃饭，睡在一个炕上。我们曾经发过誓，要一起，把鬼子赶出中国，然后，回家，娶媳妇，生娃……”
“现在，他躺在了这里。”
他缓缓地，抬起头，环视着眼前这些，同样失去了亲人、战友、兄弟的士兵们。
“刘老三，你刚才问我，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换来的是什么？”
“我现在，就回答你。”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了山洞外，那片黑暗的、被侵略者占领的土地！
“我们换来的，是让那帮畜生知道！这片土地，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屠宰场！这里的人，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宰杀的猪羊！”
“我们换来的，是让那些躲在南京城里，瑟瑟发抖的汉奸和二鬼子知道！我们中国军人，还没死光！我们的枪，还在响！”
“我们换来的，更是让那些己经逃难到后方，那些己经对这场战争，感到麻木和绝望的西万万同胞知道！”
“在这片被黑暗笼罩的、沦陷的土地上，还有我们！还有一支，叫‘复仇者’的队伍！还在抵抗！还在战斗！”
“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你们以为，我们是在为谁报仇？！”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
“是！我们是在为二狗报仇！是在为孙大胆报仇！是在为所有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但我们，更是在为那被屠杀的三十万南京同胞报仇！是在为那被战火摧残的千万个家庭报仇！是在为我们这个，正在被人生吞活剥的……国家和民族，报仇！”
“我们的每一颗子弹，打出去的，不光是仇恨！更是希望！”
“是告诉所有还活着的人，我们中国人，脊梁骨，还没断！”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整个山洞，死一般的沉寂。
刘老三，那个刚刚还在质问、在抱怨的老兵，缓缓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官……我……我错了……”他抱着头，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哭！
“我们，都没错。”萧卫国缓缓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感到痛苦，感到迷茫，这不丢人。因为，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但是！”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而又坚定！“我们可以流血！可以流泪！甚至，可以去死！”
“但我们，绝不能，忘记我们为什么要战斗！”
“绝不能，辜负了，那些躺在这里的弟兄，用命，给我们换来的……信念！”
他走到那六具冰冷的尸体前，缓缓地，举起了自己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对着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无比庄重的军礼！
“弟兄们！”
“你们，没有白死！”
“现在，擦们的眼泪！”他猛地回头，对着所有幸存的弟兄，嘶吼道！
“拿起你们的武器！”
“战争，还没结束！”
“我们的复仇……”
他的眼中，爆发出无尽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
“……才刚刚开始！”
“是！”
山洞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力量的……怒吼！
那是一种，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在看透了生与死的界限之后，所凝聚成的、真正的不屈与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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