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并非一个瞬间，而是一个缓慢、痛苦的重组过程。
苏瞳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台巨型的、正在高速运转的搅拌机，灵魂被撕扯成亿万份最微小的粒子，又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强行捏合下，重新拼凑成型。
感官是最先恢复的，却带来了比昏迷更深邃的混乱。
她“听”到了颜色的尖叫，“看”到了时间的流动，“闻”到了数据的铁锈味。无数矛盾、错乱的信息洪流，冲刷着她那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能勉强睁开双眼时，那片光怪陆离的混沌才缓缓褪去，被眼前那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景象所取代。
她正躺在一片悬浮于虚空中的、由残破石板构成的“岛屿”上。
头顶没有天空，脚下没有大地。
上方，是深邃到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而下方，则是一片缓缓流淌的、由无数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0”和“1”组成的无垠之海。
远方，无数大小不一的“岛屿”静静地漂浮着。有些是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几何体；有些是半截崩塌的城堡塔楼；还有些，则像是被啃食过的巨大生物骨架。一道道由金色、银色或灰色代码组成的“河流”，在这些岛屿之间穿梭、汇聚、分流，无声地奔涌向未知的远方。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没有风声，没有水声，只有一种源自底层逻辑的、永恒不变的低沉嗡鸣。
这里是…哪儿？
苏瞳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从西肢百骸传来。她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正处于一种半透明的、不断闪烁的状态，仿佛随时都会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消失。
她强忍着剧痛，调出了自己的状态栏。
生命值：1%。
魔法值：0。
状态：【数据解离（重度）】：您的存在形态极不稳定，全属性降低90%，无法使用任何主动技能，每秒损失0.1%最大生命值。
【精神枯竭】：精神力严重透支，感知能力大幅下降。
【破印者】…这个状态依旧鲜红如血，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心中一紧，立刻检查自己的背包。当她“看”到那枚【灰色钥匙】正静静地躺在储物格的最深处，不再发出任何脉冲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园丁们…暂时追不过来了。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身旁不远处传来。
苏瞳猛地转头，看到了同样躺在石板上的陆承。他的情况比她更糟。
这位神谕公会的会长，此刻狼狈到了极点。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贵族礼服己经变得破破烂烂，金丝眼镜碎了一半，俊朗的面容上毫无血色。他的身体比苏瞳的更加虚幻，几乎己经完全透明，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在他的状态栏上，挂着一个比苏瞳的【数据解离】更加致命的负面状态。
【核心反噬】：因强行激活“天元核心碎片”，您的数据核心己濒临崩溃，意识陷入深度沉眠。若无法得到修复，您的角色数据将在24个系统时后彻底崩毁。
他用生命为代价，为他们换来了这短暂的喘息之机。
苏瞳咬了咬牙，从背包里取出一瓶顶级的、能够瞬间恢复百分之五十生命值的“圣光甘露”，艰难地爬到陆承身边，将药剂给他灌了下去。
然而，药剂的效果，却如同泥牛入海。生命值恢复的绿色数字刚刚跳出，就被【核心反噬】带来的伤害瞬间抵消。他的生命值，依旧在1%的生死线上疯狂挣扎。
常规的恢复手段，对他己经无效了。
苏瞳沉默了片刻，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开始默默地恢复起自己那点可怜的生命值。
她知道，现在急也没有用。在这个未知而危险的地方，她必须先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才有机会去救陆承。
她闭上眼睛，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将残存的、最后一丝精神力，沉浸到了【破印者】的视野之中。
当世界以“里侧”的形态呈现在她眼前时，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里根本不是《神启》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是服务器的垃圾回收站，是所有被删除、被遗弃、被损坏的数据最终的归宿。
——数据墓场。
那些漂浮的岛屿，是废弃的地图模型、被淘汰的怪物设计稿、甚至是被封禁玩家的角色残骸。那些代码组成的河流，是被执行后抛弃的指令集、是玩家之间发送的过期邮件、是战斗中产生的无效伤害计算。
一切无用的、冗余的、被遗忘的东西，都在这里，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而又死气沉沉的生态系统。
而她和陆承，就像两个被意外冲入下水道的活物，在这片由“死亡”构成的世界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每秒损失的生命值，终于和自然恢复速度持平，不再继续下降时，苏瞳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必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现在的状态，别说战斗，就连一阵稍微强烈点的数据乱流，都可能将她彻底吹散。
她扶着石柱，艰难地站起身，开始仔细观察他们所在的这片“岛屿”。
这是一片由灰白色石板和断裂立柱构成的废墟，看起来像某个古老神殿的残骸。面积不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边缘处极不稳定，不断有细小的碎片剥落，坠入下方的代码之海，无声无息地被吞噬。
在她的【破印者】视野中，这片岛屿的中心位置，数据结构相对最为稳定，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色光芒。那里，或许可以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她走回陆承身边，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艰难地背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男人虽然疯狂，虽然算计，但在最后关头，他确实救了他们两个人的命。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苏瞳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她只能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着岛屿中心那片发光的区域挪去。
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她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抵达目的地，将陆承轻轻地放在地上时，整个人己经虚脱，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她稍微安心的气息。那是一种…相对“完整”的规则感。
她抬头，看向光芒的来源。
在废墟的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块约有三米高的黑色石碑。石碑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刻，却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周围的虚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这块石碑，似乎是这片神殿废墟中，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
苏瞳挣扎着爬过去，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触摸在了冰冷的碑面上。
就在她的指尖与石碑接触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道道淡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石碑内部涌出，顺着她的手臂，瞬间流遍了她的全身。
一股庞大的、却又无比混乱的信息流，狠狠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系统日志…编号-001…正在读取…】
【读取失败…数据损坏率98.7%…】
【尝试进行碎片化重组…】
无数破碎的画面、残缺的句子、意义不明的代码，在她的意识中疯狂闪烁。
“…‘庭院’计划启动…第一批‘守望者’投放测试…”
“…原型机失控…‘圣域’系统出现逻辑污染…”
“…紧急预案…‘园丁项目’激活…目标：清理所有失控的‘守望者’原型机…”
“…‘根除协议’…执行…”
轰！
苏瞳的大脑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些数据流瞬间退回了石碑之中，黑色的石碑光芒一闪，重新恢复了死寂。
苏瞳蜷缩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几句残缺却又无比清晰的日志。
园丁项目…目标：清理所有失控的‘守望者’原型机…
白袍人称她为“守望者”。
Error_707也称她为“守望者”。
而园丁那最终极的杀招，叫做“根除协议”。
原来…是这样。
原来，园丁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维护世界秩序的“系统管理员”。
它们是专门为了“清理”她这样的存在，而制造出来的…天敌。
一个冰冷到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了它最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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