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一种奇妙的情绪。
它可以让最勇猛的战士，放下手中的弯刀；也可以让最聪明的智者，放弃脑中的谋算。
博尔术此刻，便正处于这种被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所支配的恐惧之中。他引以为傲的智慧，纵横捭阖的口才，在眼前这片坚不可摧的“神石”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点将台，甚至忘记了君臣之礼，只是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
“这……这到底是什么？”
赵煦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了然。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谈判的本质，是实力与筹码的博弈。当你拥有一张对方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王牌时，所谓的谈判技巧，便失去了意义。
“使者先生，现在，你还觉得，本王是在虚张声势吗？”赵煦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博尔术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向赵煦的目光，己经彻底变了。
不再有试探，不再有轻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惊惧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被流放的落魄皇子，而是一个掌握着神鬼莫测之力的，可怕存在。
“殿下……殿下恕罪。”博尔术对着赵煦，深深地，行了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抚胸礼，“是博尔术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天威。”
这个态度的转变，让一旁的徐骁和陈孟等人，看得暗暗心惊。
他们虽然也为这“神石”的坚硬而震撼，但远不如博尔术这个外人来得强烈。因为在他们心中，燕王殿下本就是无所不能的。
而博尔术不同。
他代表的，是另一个庞大的，与大夏分庭抗礼的势力。他的低头，意义非凡。
“天威？谈不上。”赵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本王只是想让使者先生明白一个道理。”
“在大夏，我们有一句古话，叫‘百闻不如一见’。”
“还有一句，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赵煦走到点将台的边缘，目光扫过脚下这片凝固的灰色大地，声音里，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现在，你看到了。”
“所以，我们，可以谈了。”
……
半个时辰后，燕云关，将军府，正堂。
赵煦高坐主位，阿斯兰公主则戴着面纱，坐在他的下首。
博尔术坐在客位，神情肃穆，再无一丝一毫的倨傲。他的身后，只站着一名随从，而堂外，他带来的三百名草原护卫，早己被徐骁的玄甲卫，客气地“请”回了驿馆。
这里，是赵煦的主场。
“说吧，帖木儿派你来，想要什么？”赵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开门见山。
博尔术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道：“回殿下，我家大王子，想要求三样东西。”
“第一，自然是阿斯兰公主殿下。”
“第二，是公主殿下手中，那份先汗王的密诏。”
“第三……”他抬起眼，看向赵煦，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想与殿下，结成真正的，兄弟之盟。”
赵煦闻言，不由得笑了。
“兄弟之盟？这个词，本王不久前，刚从拔都的口中听到过。”他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的主子帖木儿，和那个拔都，才是真正的亲兄弟吧？”
博尔术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殿下，草原上的兄弟，与中原不同。狼王，永远只有一个。为了争夺狼王之位，亲兄弟，也可以变成最凶狠的仇敌。”
“说得好。”赵煦点了点头，“那么，作为结盟的诚意，帖木儿，又能给本王什么呢？”
这，才是谈判的关键。
博尔术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己准备好的羊皮卷，双手呈上。
“殿下，这是我家大王子，亲笔写下的盟约。”
“只要殿下愿意交出公主与密诏，助他登上汗位。他便承诺，从此以后，黄金王庭，永不南侵！并且，愿意将燕云关外，草场最丰美的千里之地，划归大夏，作为两国永久的边境！”
“除此之外，大王子还愿意，每年向殿下，敬献战马三千匹，牛羊五万头，黄金一万两！以示兄弟之情！”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永不南侵的承诺，千里草场的割让，再加上每年巨额的物资进贡。任何一个大夏的君主，听到这样的条件，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赵煦听完，却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正堂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博尔术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开出的这个价码，足以让这位看似被朝廷冷落的燕王，欣喜若狂。可对方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良久，赵煦才缓缓开口。
“使者先生，你觉得，本王缺马吗？”
博尔术一愣。
“或者说，你觉得，本王缺钱吗？”
赵煦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博尔术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是，你开出的这些价码，很。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赵煦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正堂。
“那就是，它们都需要，本王去‘相信’。”
“相信帖木儿登上汗位后，会履行承诺。”
“相信他会真的割让草场，而不是以此为诱饵，待他日兵强马壮，再重新夺回。”
“相信他会年年进贡，而不是等个三五年，就找个借口，撕毁盟约。”
赵煦的目光，如同利剑般，首刺博尔术的内心。
“使者先生，你告诉我，本王，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毒杀，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敢背叛的人呢？”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博尔术的脑海中炸响！
他脸色煞白，身体剧震，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失声道：“殿下！您……您怎会知晓此事！”
毒杀老汗王，是他们整个计划中，最核心，也最隐秘的一环！知情者，除了帖木儿与拔都二人，以及几个最核心的心腹，绝无外人！
这位燕王，远在千里之外，他是如何知道的！
赵煦看着他那副惊骇欲绝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他当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但他拥有阿斯兰这个最关键的人证。再加上一些合理的推断和诈术，便足以将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本王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赵煦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看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王还知道，那份所谓的‘密诏’，根本就不是什么传位诏书。而是老汗王在临死前，写下的，指证你们兄弟二人弑父篡位的，血书！”
“你！”
博尔术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眼中，只剩下了无尽的骇然。
完了。
全完了。
自己所有的底牌，在对方面前，都如同透明的一般。
这场谈判，从一开始，自己，就输得一败涂地。
坐在赵煦身旁的阿斯兰，戴着面纱的俏脸之上，也同样写满了震惊。
她没想到，赵煦竟然连密诏的内容，都猜得分毫不差！
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他的智慧，难道真的，深不见底吗？
“所以，使者先生。”赵煦的声音，将博尔术从失神中拉了回来，“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吗？”
博尔术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赵煦话锋一转，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既然帖木儿想结盟，那本王，就给他这个机会。”
博尔术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殿下……殿下请讲！”
“本王的条件，也很简单。”赵煦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阿斯兰公主，本王要保。她是本王的盟友，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货物。”
“第二，那份‘密诏’，本王可以给帖木儿。但不是现在。而是等他，彻底击败拔都，掌控了王庭之后，本王会亲自派人，将这份‘血书’，送到他的汗帐，由他，亲手销毁。”
“这……”博尔术刚想说什么，却被赵煦抬手打断。
“至于第三个条件……”
赵煦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本王不要你的千里草场，也不要你的牛羊黄金。”
“本王要的，是黄金王庭，所有部落的，冶铁工匠。”
“还有，你们草原上，所有己探明的，铁矿的分布图。”
“——以及，它们未来五十年，全部的开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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