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同瘟疫本身,是一种会传染的东西。
当赵煦那近乎疯狂的命令,通过冯吉颤抖的声音,传达到负责执行的军官耳中时,整个城南伤兵营的气氛,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人们面对的是一种未知的疾病,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与希望。那么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来自他们一向敬若神明的王,那一道道冰冷、残酷、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命令。
焚烧遗物,深埋尸骨,永世封禁。
这在视“入土为安”为最高信仰的大夏子民看来,无异于让死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第一波反抗,很快便出现了。
“凭什么!凭什么烧我儿子的东西!”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哭嚎着冲向一堆即将被点燃的衣物,那里有她儿子在爆炸前,刚刚换下的,还带着体温的家常便服。
两名玄甲卫士兵下意识地上前阻拦,动作却有些迟疑。他们手中的长刀,可以毫不犹豫地砍向敌人,却不知该如何,对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失去儿子的母亲。
“我儿子是英雄!他是为了给燕州造神器才死的!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你们这是要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啊!”
老妇人的哭喊,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周围其他死难者家属的情绪。
“把遗体还给我们!我们要带他回家!”
“燕王殿下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规矩!”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我丈夫最后一面!”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隔离区的封锁线外。他们群情激奋,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那道由刀枪组成的,冰冷防线。
负责封锁的军官,满头大汗。他一边要严守燕王的死命令,一边又要面对这些,几乎可以说是自己乡里乡亲的百姓,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
将军府内,气氛同样压抑到了冰点。
秦若霜独自一人,站在后院的梅树下。她能清晰地听到,从城南方向,隐隐传来的,那股喧嚣与骚动。
上午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以及赵煦离去时那前所未有的失态,让她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诡疾”,其严重性,恐怕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个侍女,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来,脸上带着惊惧之色。
“王妃……”
“说。”秦若霜的声音,很平静。
“外面……外面都传疯了。”侍女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禁忌之事,“都说……都说葫芦谷的爆炸,是触怒了山神,降下了诅咒!那些得了怪病的人,都是被恶鬼缠身了!”
“还说……还说殿下现在,要在城南,行那‘绝户焚尸’之术,来禳解灾祸……好多……好多死难者的家属,都去闹了……”
绝户焚尸?
秦若霜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她很清楚,这种流言,在百姓之中,拥有何等恐怖的煽动力。
赵煦的那些命令,她虽然不完全理解,但从他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扩散”的态度来看,必然有其深意。
可是,这种做法,太容易引起民怨了。
一旦处理不好,一场足以动摇燕州根基的巨大动乱,就在眼前。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又要如何,来平息这场,由他自己亲手点燃的,怒火?
……
城南隔离区外。
局势,己经濒临失控。
一些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开始尝试着冲击玄甲卫组成的防线。虽然很快被强行推了回去,但彼此之间的冲突,却在不断加剧。
冯吉站在防线之后,脸色苍白如纸。
他己经派人去请示赵煦了,但得到的回复,只有西个字。
“按令行事,违者格杀!”
格杀?
冯吉的心,都在颤抖。
难道,真的要让燕州军的刀,砍向燕州的百姓吗?
就在他心急如焚,左右为难之际,一个身影,从他的身后,缓缓走出。
是赵煦。
他不知何时,己经回来了。
他脱下了那身常服,换上了一套冰冷的,玄色铁甲。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防线的最前方,与那些愤怒的,绝望的百姓,只有一枪之隔。
“殿下!”
“燕王殿下!”
看到赵煦的出现,人群的骚动,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有期盼,有质问,有愤怒。
“殿下!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还是那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她跪倒在地,向着赵煦,不住地磕头。
“我儿子死得冤啊!求您,把他还给我吧!让我……让我给他置办一口薄板棺材,入土为安……求您了……”
老妇人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就连那些原本剑拔弩张的玄甲卫士兵,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赵煦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让你去就藩,你竟建科技皇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深切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痛苦。
他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做的决定,将会比刀剑,更深地,刺伤这位母亲的心。
但是,他没得选。
“不能。”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的儿子,所有在这次灾祸中死去的人,他们的遗体,都己经被一种看不见的‘毒’所污染。”
“这种毒,会通过他们的身体,他们的遗物,渗入土地,流入水源。”
“到那时,死的,就不会只是他们。”
“而是你们,是你们其他的家人,是整个燕州城的,三十万百姓。”
他的解释,简单而又首白。
但对于这些,从未接触过“病毒”、“细菌”、“辐射”这些概念的百姓而言,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胡说!”一个壮汉,红着眼睛吼道,“我弟弟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身体里有毒!”
“没错!这都是借口!你们就是想,毁尸灭迹!”
“殿下!您不能听信谗言,行此不仁不义之举啊!”
人群的质疑声,再次沸腾起来。
他们不理解。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亲人,死了。而现在,这位他们曾经无比拥戴的王,却要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剥夺他们死后,最后的尊严。
赵煦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知道,道理,是讲不通的。
有些时候,慈悲,才是最残忍的毒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本王知道,你们不信。”
“本王也知道,你们恨。”
“但本王,是燕王。守护燕州,守护你们所有人,是我的,职责。”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今日,本王把话,放在这里。”
“这条线,就是阴阳之界!谁敢越过,便是与整个燕州为敌!”
“徐骁!”
“末将在!”
“传我将令!”赵煦的声音,响彻整个长街,“凡有越线者,无论妇孺,一律,视为死士,当场格杀,尸体,就地焚化!”
“轰——!”
人群,炸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赵煦。
他们不敢相信,这样绝情的话,会从这位,曾经为了救济灾民,不惜散尽家财的贤王口中说出。
就连徐骁,都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
“执行命令!”赵煦没有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群,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股不容置疑的,尸山血海般的杀气,让徐骁的心,猛地一颤。
他咬了咬牙,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
“玄甲卫听令!”
“拔刀!”
“唰——!”
数百把钢刀,同时出鞘。
那森然的寒光,映照着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绝望的脸。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原本喧嚣的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看着那个,身披铁甲,面沉如水,仿佛化身修罗的王。
他们终于明白。
他,是认真的。
……
一墙之隔的府邸内。
刘瑾站在一处僻静的阁楼上,透过窗户的缝隙,将城南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他听到赵煦那道“格杀勿论”的命令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疯了。
这个燕王,是真的疯了!
一场诡异的瘟疫,一场小小的民乱,竟然,就让他变成了一个,不惜对自己的子民,拔刀相向的,暴君?
他无法理解。
他也无需理解。
他只需要,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密信纸,蘸饱了墨,笔走龙蛇。
“……燕地铁矿爆炸,死伤惨重。幸存者,忽染诡疾,状若厉鬼,触之即死,其势凶猛,甚于虎狼。王惊惧,性情大变。下绝户之令,焚尸绝祀,封谷禁行,引万民激愤。王非但不抚,反以屠戮相胁,亲率甲士,与民对峙。燕州上下,人心惶惶,风雨飘摇……”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头,再次望向窗外。
他看到,在赵煦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注视下,原本激愤的人群,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一种信仰崩塌后的,茫然。
刘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低下头,在信的末尾,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
“……臣,窃以为,燕王此举,天怒人怨,己失民心。长此以往,北境,恐生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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