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心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设备过载后特有的焦臭味，与刚刚恢复的维生系统送入的冰冷新风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微弱的应急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像两个被囚禁在孤岛上的幽魂。
林越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主屏幕上，【监视者-73号】这串字符，像一道烧红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视网膜。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数字，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和自负。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跳出了命运的棋盘，却原来，他从未离开过，甚至连棋盘的全貌都未曾见过。他的堡垒，他最大的依仗，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精心布置好的、带摄像头的观察笼。
十年末世的浴血拼杀，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钢铁意志，在这一刻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羞辱所击溃。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愤怒的火焰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股足以将普通人逼疯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天灵盖。他强迫自己去感受这股寒冷，用它来浇熄那无用的怒火。
末世之中，愤怒是奢侈品，只有冷静才是唯一的武器。
“雨……”
苏晚晴空灵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依旧看着那枚在她指尖若隐若现的晶核，仿佛那里面藏着一个完整的世界。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那双纯黑的眼眸里，倒映不出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渊般的虚无。
林越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从屏幕转移到她的脸上。他强行将关于【监视者】的一切暂时压入心底。眼前有两个致命的威胁，一个看不见，藏在代码的海洋深处；另一个，则以预言的形式，即将从天而降。
他必须先解决那个更紧迫的。
“下一场雨。”林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你感觉到了什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审问一个情报来源，而不是在和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对话。
苏晚晴似乎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她微微偏过头，似乎在努力组织着那些不属于人类逻辑的语言。“不是感觉，是听到。”她轻声说，“它……这枚晶核，像一个收音机。它在接收一个很远、很强大的信号。那个信号，充满了……渴望。”
“渴望？”林越皱起了眉头，这个词太过抽象。
“是的，渴望。”苏晚晴重复道，“像沙漠里的旅人渴望水源，像久旱的土地渴望甘霖。城市中心那个巨大的东西，还有所有游荡的……怪物，它们都在渴望。它们在等待这场雨，就像等待一场……洗礼。”
洗礼。
这个词让林越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瞬间联想到了前世末世后期，那些宗教疯子们口中的“飞升”和“净化”。
“这场雨，会带来什么？”他追问道。
苏晚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更深层次地连接那个来自晶核的信号。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瞳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改变。”她吐出两个字，“一切都会改变。弱小的，会被冲刷掉。强大的，会变得更强。沉睡的，将会苏醒。这场雨，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规则。”
林越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苏晚晴的描述虽然模糊，但结合他前世的经验，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这所谓的“下一场雨”，极有可能是一场全球范围内的、针对所有感染体的……强制进化事件！
红雨是筛选，淘汰了体质最弱的人类。血肉巨神与EMP是整合，摧毁了人类的科技屏障并组建了感染体军团。那么这第三阶段，就是“进化”！通过一场特殊的“雨”，让所有幸存下来的感染体，集体跨越到一个全新的生命层次。
到那时，街上游荡的将不再是行动迟缓的普通感染体，而是成千上万只像“潜猎者”那样，甚至比“潜猎者”更强大的怪物。
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将被彻底压榨干净。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林越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晚晴摇了摇头：“不知道。信号时强时弱，但我能感觉到，它越来越近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一个模糊的、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倒计时。
林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重新面对主屏幕上那串刺眼的【监视者-73号】代码。
现在，这两个威胁，在他脑中连接成了一条完整的逻辑线。
【监视者】组织，毫无疑问就是这场末日灾变的幕后黑手。他们像导演一样，按部就班地推进着他们的“剧本”。红雨、母皇、EMP，以及即将到来的“进化之雨”，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而自己，这个重生者，这个最大的变数，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
他们知道他囤积了物资，知道他改造了堡垒，知道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末世生存经验。他们没有阻止，没有干涉，只是像观察实验白鼠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一切行动。
为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越的脑海。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是重生者。他们监视他，可能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他们某个“计划”的一部分。他们给了他建造堡垒的机会，甚至可能在暗中提供了便利，就是为了观察，在末日降临后，一个准备充分的人类个体，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是一个实验样本。一座顶级的、用来收集数据的……人类观察站。
这个想法，比单纯的监视更让林越感到不寒而栗。
他抬起手，在控制台上缓缓地操作起来。他没有去尝试删除那个后门程序。他很清楚，以对方展现出的技术力，任何试图清除的举动，都无异于螳臂当车，甚至可能会触发某种未知的反制措施。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只能……利用。
他将堡垒的系统权限进行了分割。他创建了一个虚拟的表层系统，将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功能都接入其中，包括生活区的照明、水循环、以及一些伪造的防御警报日志。
而真正核心的系统，包括能源管理、物资数据库、以及他秘密打造的武器加工平台，则被他彻底切断了与主网络的连接，形成了一个物理隔离的“影子系统”。
他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再造一个看不见的堡垒。
“你在做什么？”苏晚晴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轻声问道。
“我们在演戏。”林越头也不回，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得越来越快，“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两只被EMP摧毁了家园，只能在这座破损的堡垒里苟延残喘的可怜虫。我们要表现出绝望、挣扎，但又顽强地活着的样子。”
他要为那位“监视者”，上演一出他们最想看到的戏码。他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虽然顽强，但己经黔驴技穷的幸存者，以此来麻痹对方，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苏晚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她而言，人类的计谋太过复杂，她只需要知道结果。
“演戏之后呢？”她问。
林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完成了最后的设置，一个完美的、充满了虚假信息的“信息茧房”己经构建完毕。任何通过后门传输出去的数据，都将是他精心伪造的。
他站起身，转过来，目光前所未有地明亮，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之后？”他看着苏晚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在这场‘雨’落下之前，拿到掀翻棋盘的资格。”
“怎么拿？”
“情报，还有力量。”林越的目光，落在了苏晚晴手中的那枚晶核上，“这东西，就是我们破局的关键。我需要更多，越多越好。我要知道它们到底在呼唤什么，我要弄清楚它们进化的秘密。”
他的计划，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第一，伪装。用“影子系统”欺骗【监视者】，为自己创造一个安全的假象。
第二，狩猎。主动出击，猎杀更强大的进化体，收集晶核，破解“进化之雨”的秘密，同时也是为了让苏晚晴变得更强。
第三，反击。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掌握了足够的情报后，找到那个该死的【监视者-73号】，把他们从黑暗里揪出来！
堡垒不再是安全的港湾，而是危机西伏的舞台。龟缩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他走到苏晚晴面前，伸出手。
“晶核，给我。”
苏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枚尚有余温的晶核放在了他的掌心。
林越握紧晶核，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能量波动。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诡异的血色天空，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好好休息。”他沉声对苏晚晴说道，“天亮之后，我们出去。”
“去哪？”
“去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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