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
那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流泉,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嫩。
“您,又失控了。”
短短七个字,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足以冻结一切疯狂与暴戾。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那扼住林素晚咽喉、如同钢铁浇筑的大手,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猛然一僵。滔天的杀意与戾气,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堤坝硬生生截断。
林素晚混沌的意识,被这道天籁之音从即将沉沦的黑暗深渊中强行拉了回来。濒死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贪婪地想要汲取一丝空气,然而那铁钳般的手指依旧禁锢着她的生命通道,令她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徒劳声响。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殿入口。
那扇厚重如城门的青铜巨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窈窕的紫色身影,正俏生生地立在那缝隙投射而入的唯一光束之中。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身着一袭裁剪合体的淡紫色罗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低调的流云暗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紫玉簪子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她的五官精致得宛如画中仙子,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更是莹白如玉,在昏暗大殿的背景衬托下,仿佛会发光一般。
这样一个钟灵毓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色少女,本该出现在江南水乡的画舫之上,或是书香门第的庭院之中。可她偏偏出现在了这座阴森诡异、充满了死亡与疯狂气息的魔窟里。
而且,她看向那个半神半鬼、状若疯魔的慕容桀的眼神,没有丝毫恐惧与厌恶,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仿佛眼前这个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胆寒的怪物,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有些顽劣、需要看管的寻常长辈。
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让整个场面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没有失控。”
慕容桀缓缓转过头去。
他那半张狰狞的鬼面,在看到那紫衣少女的瞬间,竟奇迹般地柔和了些许。那双充斥着暴戾与血丝的眼眸里,甚至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与心虚,就像一个正在做坏事却被自家孩子当场抓包的大人。
“我只是在教训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己不复方才那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义父,”紫衣少女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您的心,又乱了。”
她迈开莲步,缓缓走进大殿。她的步伐很轻、很稳,裙摆随着走动荡漾开一圈圈优雅的涟漪。
她没有看被高举在半空、生死一线的林素晚,也没有看那条手臂被折断、面色惨白如纸的萧澈。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慕容桀的身上。
“您忘了,我们的‘大业’,最忌讳的,便是一个‘乱’字。”
“我没忘!”慕容桀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骤然拔高,“我只是……只是看到这张脸,便忍不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的萧澈,那双异色的眼眸里再次翻涌起嫉妒与仇恨的狂暴暗流。
“他长得太像她了……也太像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了!”
“我一看到他,便会想起阿娆死在我怀里时,那双了无生趣的眼睛!便会想起那场将我所有一切都焚烧殆尽的大火!”
“烟儿……你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我一闭上眼,便是那场火!那场能将骨头都烧成灰烬的大火!”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只扼住林素晚咽喉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收紧!
“呃……”林素晚眼前又是一黑!
“义父!”
名叫“烟儿”的紫衣少女,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分!那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您答应过我,在‘大业’未成之前,绝不再被往事左右心神!”
“您还答应过我,不会再随意……杀人!”
慕容桀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双几乎要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己经彻底失去意识、如破败布偶般了无生气的林素晚,又看了一眼那个即便右臂被折断,却依旧用左手死死抓着他手臂不放、双眼赤红如血仿佛要与他同归于尽的萧澈。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静静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带着几分失望、几分担忧的眼神看着他的紫衣少女身上。
良久。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罢了。”
他缓缓松开了手。
林素晚早己的身体,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噗通”一声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玄武岩地面之上。
“素晚!”
萧澈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悲鸣!他甚至来不及顾及自己那条早己痛得麻木的断臂,便踉跄着扑到林素晚身边,用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
万幸,气息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终究还是有的。
他那颗早己沉入万丈深渊的心,这才稍稍回落了几分。
“咳……咳咳咳……”
仿佛是求生的本能被唤醒,昏迷中的林素晚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眼角生理性地溢出两行清泪。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胸腔里几欲炸开的憋闷感,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她知道,她活下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萧澈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完好的手臂轻轻拍打着她不住颤抖的后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与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这位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爷,眼眶竟也控制不住地红了。
而另一边,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也在紫衣少女的干预下渐渐平息。
“把他们带下去。”
慕容烟看了一眼相拥在一起的狼狈二人,对着大殿的阴影处淡淡吩咐了一句。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灰色劲装、面容麻木的青年便如鬼魅般从石柱阴影中闪身而出,朝着林素晚和萧澈快步走来。
“你们想干什么?!”萧澈瞬间警惕,将林素晚死死护在身后。
“靖王殿下,不必紧张。”慕容烟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我若想杀你们,方才便不会出手阻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澈那条以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右臂,继续说道:“你的手臂断了,再不接上,这条胳膊便废了。”
“至于靖王妃……”她的目光又落在林素晚那条早己被掐得青紫交加、布满骇人指痕的脖颈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喉骨也受了伤,需要立刻医治。”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林素晚却从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不忍。
这个少女,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冷漠。
“我会派人为你们处理伤口。”慕容烟收回目光,淡淡说道,“至于之后如何处置你们,那要等我义父心情平复之后再做定夺。在此之前,还请二位安分一些。”
“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保证还能及时赶到。”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像施恩,又像警告。
林素晚心中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她和萧澈的生死,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看起来比她穿越前年纪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女,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而且,这个少女还是那个疯批大反派的义女!
这到底是个怎样光怪陆离的世界?
“带走。”
慕容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
那两名灰衣青年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萧澈的胳膊。
“放开本王!”萧澈还想挣扎,但右臂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瞬间脱力。
“萧澈!”林素晚也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喉咙的剧痛和全身的酸软却让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最终,两人还是被那两名力大无穷的灰衣青年半架半拖着,带离了这座让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修罗大殿。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时,那扇厚重的青铜巨门“轰”的一声,再次重重合上。
大殿之内,重归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慕容桀和那名叫“烟儿”的紫衣少女。
“你为何要救他们?”
慕容桀缓缓走回九十九级台阶之上,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冰冷黑铁王座。他身上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戾气虽然己经收敛,但那双异色的眼眸里,却依旧残留着几分化不开的阴鸷。
“义父,我不是在救他们。”慕容烟转过身,仰头看着王座之上那个一手将她养大、也一手将她带入这无边地狱的男人,平静地回答道,“我是在救您。”
“救我?”慕容桀闻言,发出一声冷笑,“我需要你救?”
“需要。”慕容烟点了点头,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您刚才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您忘了,萧澈这颗棋子,对我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是如今唯一能与誉王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的皇子,也是唯一有能力将京城的水彻底搅浑的变数。”
“杀了他,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只会让我们彻底失去干预京城局势的最佳筹码,甚至还会打草惊蛇,让皇帝提前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这与我们蛰伏二十年的‘大业’,背道而驰。”
她的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所能拥有的见识与城府。
王座之上的慕容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双深邃如狱的眼眸在烛火下明灭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说的,都对。”
他缓缓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是我,又失态了。”
“义父,您只是太累了。”慕容烟看着他疲惫的模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心疼的涟漪。
她缓缓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来到他的身后,伸出纤细白皙的小手,轻轻为他按揉起太阳穴。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己经做过无数次。
“距离‘大业’功成,只差最后一步了。”她一边按,一边柔声说道,“等拿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等为您、也为我娘报了这血海深仇之后……”
“……您,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
“烟儿……”慕容桀没有睁眼,只是任由她为自己按揉,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委屈你了。”
“女儿不委屈。”
慕容烟摇了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恨意。
“只要能让那个害死我娘的男人,付出血的代价……”
“……女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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