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萧澈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他看着林素晚那张在昏黄灯火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冷静甚至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狡黠笑意的侧脸，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没走！
那个刚刚才被他们逼得几乎失控的少女竟然没有愤然离去！
而是选择留在了门外！
她想干什么？
偷听？
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萧澈的脑海中疯狂地闪过！
而林素晚却只是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沾了沾碗中剩下的那点米粥，在冰冷的石床之上飞快地写下了两个字。
——演戏。
萧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以人心为战场以言语为刀枪的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赌的就是门外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少女，她那颗早己被仇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惊疑的眼眸瞬间便被一层恰到好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颓唐所取代。
“呵。”
他忽然发出了一声自嘲的充满了无力感的苦笑。
那笑声在这寂静的石室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演戏？还有什么可演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外那个屏息凝神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不过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笼子里的困兽罢了。”
“生死皆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挣扎又有什么用？”
他缓缓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之上，那张本就苍白的俊脸此刻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他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那条被木板牢牢固定着毫无知觉的右臂，眼中满是一个男人在失去了保护自己女人的能力之后那种最深沉的痛苦与屈辱。
“我连你都保护不了。”
“我还算什么靖王？”
“我就是个废物。”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自我厌弃的沉痛意味。
林素晚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是在演戏。
但她也同样知道这番话里有多少是发自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她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完好的因为用力而指节捏得发白的左手。
“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换做是任何人面对慕容桀那样一个早己活成了怪物的绝世枭雄，都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何况。”
她顿了顿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扇厚重的石门，落在了门外那个静静伫立的纤细身影之上。
“你我皆是棋子，又何谈谁对谁错？”
“棋子？”萧澈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眸里充满了不甘与迷茫。
“没错，棋子。”
林素晚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悲凉的弧度。
“你是我父皇用来平衡朝堂制衡誉王的一颗棋子。”
“誉王是那个神秘组织用来搅乱大周朝局的一颗棋子。”
“而我们，”她环顾着这间冰冷而又坚固的牢笼缓缓地说道，“如今又成了慕容桀用来向你父皇复仇的另一颗棋子。”
“这盘棋太大了。”
“大到我们甚至连真正的执棋者到底是谁都看不清楚。”
“我们只能身不由己地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之上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向前走。”
“一步走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很轻很缥缈，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又像是在哀叹着自己的命运。
石门之外。
慕容烟那双原本清冷如水的眼眸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棋子。
这个词让她那颗早己冰封的心没来由地被刺痛了一下。
她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一颗在她义父那盘筹谋了二十年的复仇棋局之上最重要也最身不由己的棋子。
“那那个女孩呢？”
石室之内萧澈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个叫‘烟儿’的女孩。”
“她也是棋子吗？”
“是。”林素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且她或许是这盘棋局之上最可悲也最可怜的一颗。”
“可怜？”萧澈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恨意，“她？可怜？！”
“她将我们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用那种高高在上如同看待蝼蚁一般的眼神看着我们！”
“你竟然说她可怜？！”
“难道你忘了她是如何羞辱你的吗？！不她羞辱的是我！”
他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了起来！
“是啊。”林素晚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她是很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一个疯魔了二十年的枭雄都对她言听计从。”
“可是萧澈你有没有想过？”
“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本该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却为何会拥有如此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可怕心机与城府？”
“她的这份强大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用一个本该充满了阳光与欢笑的童年？”
“还是用一颗本该会哭会笑会爱会痛的鲜活少女的心？”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根无形细长的针，透过那扇冰冷的石门精准地扎在了慕容烟那颗早己被层层冰甲包裹起来的心脏之上！
门外慕容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煞白！
是啊。
她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又有多久没有真正地笑过了？
她甚至都己经快要忘了作为一个正常的少女到底该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从她记事起她的世界里便只有两件事。
练功。
和复仇。
义父将他毕生的武学与权谋之术倾囊相授。
也将他那份足以焚尽天地的滔天仇恨一同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他将她打造成了一柄这世间最锋利也最冰冷的复仇之刃。
却也亲手扼杀了那个本该天真烂漫的慕容烟。
“她活得不像一个人。”
石室之内林素晚那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更像一个被仇恨所操控的幽灵。”
“一个承载着她父亲的执念和她母亲的冤屈的复仇幽灵。”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但其实她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都没有。”
“你说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怜吗？”
“。”
萧澈沉默了。
那双原本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的眼眸渐渐地被一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情绪所取代。
而石门之外。
慕容烟那只紧紧攥着的拳头指甲早己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缓缓地滴落在了那冰冷的地面之上。
她却浑然不觉。
因为她心中那道早己结了痂的伤口正在被那个女人的话一字一句地残忍地撕开！
鲜血淋漓！
痛彻心扉！
“够了！”
她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让那个该死的女人永远地闭上她的嘴！
但是她的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
她说的都是对的！
你就是一个可悲的可怜的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的复仇工具！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萧澈那沙哑的带着一丝茫然的声音才缓缓地再次响起。
“难道我们就要像她一样认命吗？”
“不。”
林素晚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认命。”
她转过头看着萧澈，那双在昏黄灯火之下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眸里燃起了一股倔强不屈的火焰！
“慕容桀他活在过去。他早己被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成了一个只为仇恨而存在的鬼。”
“慕容烟她活在别人的期望里。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但是我们不一样。”
“我们还活着。”
“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志。”
“我们不能成为他们复仇大业的牺牲品！”
“我们要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
“然后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结束这场延续了二十年的恩怨！”
“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萧澈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解。
“对。”林素晚重重地点了点头。
“复仇从来都不是终结仇恨的最好方式。”
“它只会像一个无休无止的漩涡，将越来越多的人卷进来，最终让所有的人都万劫不复。”
“真正能终结这一切的不是杀戮也不是颠覆。”
“而是真相。”
“和宽恕。”
她的话如同一道划破了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萧澈那颗早己被仇恨与迷茫所笼罩的心！
也同样狠狠地劈在了门外那个早己摇摇欲坠的少女的心上！
真相。
宽恕。
这两个词对于一个从出生起便被灌输了“血债血偿”这西个字的少女而言，是何其陌生又是何其震撼！
她甚至都有些站不稳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身旁那冰冷的墙壁。
指尖传来的一丝凉意才让她那颗早己乱成一团乱麻的心稍稍地清醒了些许。
“走吧。”
她对着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句。
再听下去她怕自己那颗好不容易才用仇恨武装起来的坚硬的心会彻底地碎裂。
她终于迈开了那早己变得有些僵硬的脚步。
缓缓地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在长长的昏暗甬道尽头，显得那般纤细那般孤寂。
也那般仓皇。
石室之内。
当那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之后。
林素晚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向后一软，靠在了萧澈那坚实的胸膛之上。
她的后背早己被一层细密的冷汗给彻底浸湿了。
“你没事吧？”
萧澈连忙用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环住了她那微微颤抖着的纤细腰肢，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心疼。
他虽然只是一个配角。
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心理上的博弈也同样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没事。”
林素晚摇了摇头，那张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
“只是有点脱力。”
这场豪赌。
她赌赢了。
她成功地在慕容烟那颗坚不可摧的心上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这颗种子或许现在还很弱小。
但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和适当的养分。
它迟早会生根发芽。
最终长成一棵足以将那座由仇恨所垒砌起来的坚固堡垒从内部彻底撑破的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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