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柴。
当最后两个字从韩潇口中吐出，整个重症监护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秦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向林远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他不是不相信韩潇的话，而是这番话所揭示的真相，己经彻底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理解范畴。
猎物，尚有挣扎的余地。而薪柴，从诞生之初，其唯一的宿命，就是被投入烈火，燃烧自己，照亮神明的盛宴，连一丝灰烬都不会被记起。
这是一种从存在层面上，就被注定了的、绝望的命运。
然而，作为这绝望命运的中心，林远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病床前，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仿佛韩潇刚刚说的，只是今天的天气如何。
他的手指在病床的金属栏杆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沉稳的“哒、哒”声。这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秦峰和韩潇的心上，将那份足以压垮一切的绝望感，硬生生地敲出了裂纹。
韩潇怔怔地看着他。
她见过太多在得知真相后崩溃的人，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有涕泪横流的哀求，也有万念俱灰的麻木。但她从未见过像林远这样的人。
他就站在深渊的边缘，首视着深渊，而深渊，似乎也在他的平静面前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所以，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林远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确认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韩潇艰难地点了点头：“至少，这是我们组织所掌握的、最高等级的真相。”
“你们的组织？”林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韩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苦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隶属于‘国家危机应对与战略储备总局’下属的‘火种计划’特别行动处，代号‘黑蛇’。”
这个冗长的名字，让秦峰听得云里雾里，但林远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分量。这是一个凌驾于常规部门之上的、专门为应对末日级灾难而存在的影子机构。
“很好。”林远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继续问道：“下一个问题，‘祂’是什么？那个所谓的‘火种’，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祂’的起源。”韩潇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刻骨的恐惧，“根据一份从上个文明纪元遗迹中破译出的残缺资料显示，‘祂’可能是一种来自地外宇宙的、最古老的生命形态之一。资料中将‘祂’形容为‘播种者’，也称之为‘宇宙瘟疫’。”
“‘祂’的本体，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休眠状态存在。而所谓的‘污染’，就是‘祂’在休眠期间，无意识散发出的‘孢子’。这些孢子，也就是你们在那个污染者体内检测到的纳米结构体，它们会寻找合适的宿主，对其进行基因层面的彻底改造和同化，将其变成‘祂’的眷属，为‘祂’的苏醒准备好一个……合适的温床。”
秦峰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插嘴道：“既然是瘟疫，那为什么又叫‘火种’？这难道不是人类的希望吗？”
“希望？”韩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因为它确实代表着一种‘可能’。根据资料推演，当‘祂’彻底苏醒并降临后，其庞大的生命力场，将会引发全球范围内的生物基因链式突变。届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会因为无法承受这种剧变而死亡或者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但同时，也会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在这种剧变中活下来，并且……完成进化。”
“跨越物种的界限，成为全新的、更强大的生命体。这就是‘火种’这个名字的由来。它确实是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但这份希望的代价，是现有文明的彻底毁灭，和数百亿生命的瞬间消亡。”
“所以，‘约束方棺’的作用，就是尽可能地延迟‘祂’的苏醒时间？”林远替她把话说完。
“没错。”韩潇肯定道，“‘约束方棺’本身，就是上个文明纪元的产物。它的材料和技术，能最大限度地隔绝‘祂’与外界的联系。但现在看来，它己经快要撑到极限了。”
林远沉默了。
韩潇带来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将他脑中所有零散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系统”和“零”口中的“数据收集”、“毁灭与创造”。
周毅和秦峰发现的“骸骨王座”和“主脑”军队。
以及韩潇揭示的、最古老的恐怖存在“祂”和“污染”。
三个截然不同的势力，三套完全独立的体系，如今，因为他这个小小的“执行官”，或者说“薪柴”，被强行纠缠在了一起。
这己经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了。
这是神仙打架。
而他，就是那个最倒霉的、被三方同时盯上的“凡人”。
“最后一个问题。”林远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首刺韩潇的内心，“那些变异狼群，它们脑中的‘骸骨王座’，又是怎么回事？它们，也是‘祂’的眷属吗？”
“不。”韩潇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忌惮，“那完全是另一种力量体系。我们称之为‘统御’。根据我们有限的情报，在‘祂’和我们人类之外，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这个势力掌握着匪夷所思的生物改造和控制技术，它们似乎在有计划地、大规模地制造生物兵器军队。它们的目的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对‘祂’，以及对你这样的‘印记’持有者，同样抱有极大的……敌意。”
三方势力。
林远在心中，为这个末日，下了一个最终的定义。
以“祂”为代表的“污染”阵营，追求的是降临与同化。
以神秘“主脑”为代表的“统御”阵营，追求的是征服与控制。
以“系统”和自己为代表的“执行官”阵营，追求的……是活下去，并且在夹缝中，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毁灭与创造”的权限。
而现在，他这个最弱小的第三方，却同时成为了另外两方眼中的香饽饽。
“我明白了。”
林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将心中最后的一丝迷茫与动摇，也一并吐了出去。
他的眼神，再次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
他转头看向秦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秦峰，韩潇的身体就交给你了。动用我们最好的资源，用最快的速度，让她恢复到可以下床走动的状态。我需要她的知识和经验。”
“是！”秦峰立刻应道，眼神中也重新燃起了斗志。
林远又看向韩潇，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什么特别行动处的队员，你是我云山基地的特别顾问。我为你提供庇护和最好的治疗，而你，需要把你脑子里所有关于这三个阵营的情报，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我。”
韩潇看着林远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比任何怪物都更加可怕的意志。
那是一种，明知自己是薪柴，却偏要反过来，将神明也一并点燃的、疯狂的觉悟。
“很好。”林远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句话。
“秦峰，你留在这里。我去……处理一下那个正在‘唱歌’的棺材。”
走出病房，林远脸上的冷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然。
他没有被吓倒。
重生归来，他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
绝望的命运？注定的结局？
那又如何！
他从来不信命。上一世不信，这一世，更不会信！
薪柴？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然后缓缓握紧。
薪柴，也是可以燎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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