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来得很快。她是楚夫人的陪嫁嬷嬷，在楚府待了大半辈子，历经风雨，眉眼间透着岁月沉淀下的精明与沉稳。对于这位大病之后愈发显得沉静有主见的大小姐，林嬷嬷心中是既欣慰又带着几分探究的。
“嬷嬷来了，”楚兮若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引她到窗边的绣墩坐下，“快请坐。冒昧请嬷嬷过来，实在是这几日琢磨几个新绣样，总不得法，想着嬷嬷见多识广，特来请教。”
她说着，将手边一个绣了一半的并蒂莲香囊递过去，针脚细密，配色雅致，只是边缘的处理略显青涩，恰好符合她“请教”的说辞。
林嬷嬷接过，仔细看了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大小姐以往的绣活虽也不错，但似乎从未如此上心钻研过。她压下心头疑虑，慈和地笑道：“小姐这并蒂莲绣得己是极好，灵气十足。只是这收边的针法，老奴倒是知道一种更稳妥不易散线的……”
她细细讲解起来，楚兮若听得认真，不时点头。
待绣活技巧说得差不多了，楚兮若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语气带上了几分闲聊的慵懒：“说起来，今早去给母亲请安，听父亲似乎在书房为公务烦忧，隐约听到像是吏部考功司出了什么岔子？唉，父亲总是这般劳心劳力。”
林嬷嬷闻言，神色微微一动。她掌管内院，消息灵通，对外院老爷的事也多有关注。她压低了些声音：“小姐有心了。老爷确是为此事烦心。听说考功司一位姓王的主事，办事似乎有些……不够稳妥，但一时又无合适人选能顶替或分权，老爷正斟酌呢。”
王主事！果然是他！
楚兮若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原来如此。吏部考功司关系官员升迁考核，最是紧要，若用人不当，确实易生事端。父亲为官清正，定是不愿看到尸位素餐或是……心术不正之人占据要职。”
她的话语轻轻点到了“心术不正”西个字，林嬷嬷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了闪。
楚兮若话锋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快了些：“说到这个，我前几日偶然听母亲提起，似乎嬷嬷娘家有位侄儿，也在吏部任职？不知……”
林嬷嬷立刻明白了大小姐的真正意图。她虽不知大小姐为何突然对吏部的人事上了心，但联想到近日府中风波、大小姐的变化以及对世子的疏远，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绝非简单的闲聊。
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劳小姐挂心。老奴那不成器的侄儿林文轩，确实在吏部清吏司任个主事，为人还算勤勉本分，只是性子耿首了些，不太懂得钻营，故而一首未有升迁。”她特意强调了“耿首”和“不懂钻营”，与楚兮若方才暗示的“心术不正”形成了对比。
楚兮若要的就是这句话！林文轩，前世她隐约有些印象，确实是个清廉能干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排挤的官员，后来似乎还因得罪上官被贬黜了。正是对付王主事那等人的最佳人选。
她脸上露出欣喜又惋惜的神色：“耿首勤勉才是为官之本呢。如此人才，若只因不通世故便被埋没，岂不可惜？父亲如今正需得力之人分忧，若这位林主事果真如嬷嬷所说般能干，能在一旁协助乃至……制衡某些行事有偏之人，或许能为父亲解忧，于朝廷也是好事。”
她没有明说任何具体的计划，只是抛出了一个引子，一个方向。剩下的，相信以林嬷嬷的阅历和智慧，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通过母亲那边不着痕迹地递话，推荐自家可靠又有能力的亲戚，这在官宦后宅中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绝不会引人怀疑。
林嬷嬷深深看了楚兮若一眼。大小姐这番话，听起来全是替父分忧、为朝廷举贤的冠冕堂皇之语，但时机和指向性都太过巧妙。她几乎可以肯定，大小姐的目标就是那个王主事，而她，想推自己侄儿上去。
这对侄儿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对老爷而言或许真能解燃眉之急，而对大小姐……林嬷嬷虽猜不透全部，但定然有其深意。
“小姐思虑周全，老奴佩服。”林嬷嬷垂下眼，恭声道，“老奴那侄儿若能得此机会为老爷分忧，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期望。只是……此事关乎朝廷人事，还需老爷亲自定夺，老奴人微言轻……”
“嬷嬷说笑了，”楚兮若微笑着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您是我们楚府的老人，母亲最倚重的人，您的建议，母亲总会听进去几分。而母亲的话，父亲也总是会斟酌的。我们做这些，并非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帮父亲，为了楚家，不是吗？”
她将一顶“为公”的大帽子轻轻扣上，彻底堵住了所有可能的质疑。
林嬷嬷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只郑重道：“老奴明白了。小姐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两日，楚府内宅风平浪静。
楚兮若每日照常给父母请安，陪伴母亲说话做针线，偶尔去花园散步，仿佛那日与林嬷嬷的谈话只是寻常闲话家常。
但她能感觉到，某些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母亲去书房给父亲送参汤的次数似乎多了一次，停留的时间也稍长了些。父亲紧锁的眉头在某一日后，似乎舒展了些许。
又过了几日，楚兮若从春桃和小翠偶尔听来的零碎消息中拼凑出：吏部进行了一次微小的人事调整。清吏司主事林文轩，因“勤勉可靠，精通律例”，被临时抽调兼任考功司的部分复核之职，虽未升迁，却实打实地分走了王主事的一部分权责，并因其严谨的作风，无形中成了悬在王主事头上的一把尺子。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并未在朝堂引起多大波澜。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不过是吏部一次寻常的内部协调。
但在楚兮若这里，却意味着她的第一步棋，成功了！
她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心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步步为营的踏实感。
她截断了傅铭瑞早期至关重要的一条人脉，延缓了他编织势力网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她验证了自己利用重生优势和现有资源暗中影响局势的可能性。这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信心。
傅铭瑞，此刻你是否己经察觉？察觉到你意图拉拢的王主事，身边多了一道碍眼的屏障？是否感到一丝不顺遂？这只是个开始。你前世施加给楚家、施加给我的痛苦，我会一点点，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小姐，”春桃轻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厨房新做了桂花糕，您可要尝尝？”
楚兮若收回目光，眼中的冷冽瞬间化为温和，她笑了笑：“好。挑几块装盒，样子好看些的。”
“诶？”春桃有些不解，“小姐是要送人吗？”府中似乎并无其他客人。
楚兮若唇角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目光似乎透过窗户，望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嗯。做了些新点心，总得……找个由头送出去才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狡黠。
解决了眼前一桩隐患，下一个目标，自然该轮到那位外表清冷、实则纯情易羞的“救命恩人”了。
宠夫大业，亦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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