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瑞送来的那些所谓“珍稀补药”，楚兮若连看都未曾多看第二眼，只命春桃按礼登记入库，仿佛那不过是最寻常的往来赠礼，与她并无半分干系。
春桃一边誊写着册子，一边小声嘀咕：“小姐，这雪蛤膏和百年山参，瞧着都是极好的东西，世子倒是舍得……”
楚兮若正临窗练字，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污了宣纸。她抬起眼，眸光清冷：“再好，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沾不得。”
春桃似懂非懂，但见小姐神色凝重，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只加快速度将东西收拾妥当。
楚兮若重新落笔，一个“静”字却写得有些浮躁。傅铭瑞的殷勤，像苍蝇般萦绕不去，令她心生厌烦。他今日能送补药，明日就能送出更暧昧不清的东西，一步步蚕食她的名声，将他与她捆绑在一起。前世，她便是被这些温水煮青蛙般的手段迷惑，最终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这边刚静下心来，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既不撕破脸又能远着傅铭瑞，院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小丫鬟进来通报：“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楚兮若眉尖几不可查地一蹙。父亲平日忙于公务，鲜少会在白日里特意唤她前去书房。她放下笔，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只是……二小姐方才似乎刚从老爷书房出来。”
楚兮若心中顿时了然。楚玉珠，果然片刻都不肯安生。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恢复如常，带着春桃不疾不徐地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檀香袅袅。楚尚书楚怀远端坐于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之后，面色微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是心中有事。
“女儿给父亲请安。”楚兮若敛衽行礼，姿态娴雅。
楚怀远抬抬手，示意她起身。他打量着这个大病初愈的长女，确实如夫人所言，沉稳了不少，眉眼间的稚气褪去些许，添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沉静。
“兮若，方才铭瑞世子来了。”楚怀远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女儿在花园中偶遇世子，略说了几句话。”楚兮若垂眸应答，心中冷笑，果然是为此事。
“嗯。”楚怀远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世子风度翩翩，知礼守节，对你亦是关怀备至。他今日前来，亦是就吏部考功之事向为父请教，言谈间颇有见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楚兮若静静听着，并不接话。
楚怀远见她毫无反应，只得把话挑得更明些：“只是……玉珠方才来说，你似乎对世子颇为冷淡疏离？兮若，世子身份尊贵，他示好于你，乃是我楚家的荣幸。即便你不喜，也不可过于明显，平白得罪了人，于家族无益。”
他的话虽不算严厉，但话语间那点因楚玉珠“无意”闲话而种下的疑虑和不满，己然透露出来。他重规矩，更重家族声誉与利益，任何可能损害这些的行为，都会引起他的不悦。
楚兮若心中一片冰凉。看，这就是她的父亲。前世便是如此，楚玉珠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就能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家族利益面前，女儿的感受似乎总是可以放在次位考量。
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委屈，反而抬起眼，目光清澈坦荡地看向父亲，声音柔缓却清晰：“父亲教诲的是，女儿谨记。只是……”
她微微一顿，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困惑与坚持：“只是女儿以为，正因世子身份尊贵，女儿更应谨守男女之防，避嫌远疑，方是正理。女儿己然及笄，并非无知幼童，若再如从前般与世子过从甚密，无所顾忌，恐会惹来非议，不仅损及女儿清誉，亦会连累世子声名，更恐旁人议论我楚家家教不严，失了体统。”
她一番话，不急不缓，句句在理，字字铿锵，全然是一片为家族、为对方着想的深明大义。
楚怀远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女儿，或许是羞涩，或许是辩解，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滴水不漏、全然符合规矩礼法的言论。
他仔细看着女儿，她眼神真诚，神情坦然，没有丝毫作伪之态。再回想楚玉珠那吞吞吐吐、看似关心实则暗示挑拨的话语——“姐姐许是病后心情不佳，才怠慢了世子，并非有意，父亲千万别责怪姐姐”——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瞬间，楚怀远心中那点因庶女之言而起的疑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如此懂事的欣慰，也有对自己方才轻信庶女之言的些许尴尬。
他脸上的沉郁之色尽褪，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赞赏：“兮若所言……甚是有理。是为父考虑不周了。你及笄之后，确该更加注意分寸。避嫌远疑，恪守礼法，方是我楚家嫡女风范。”
他心中不禁感慨，这场病，倒真让女儿长大了，懂事了。比起玉珠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和看似柔弱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言语，嫡女这番见识，显然更大气，更顾全大局。
“父亲不怪女儿莽撞便好。”楚兮若微微福身，态度恭顺。
“怎会。”楚怀远捋了捋短须，心情明显好转，“你做得对。日后与世子相处，依礼而行即可。我楚家的女儿，不必曲意逢迎任何人。”
“女儿明白。”楚兮若轻声应道。
又闲话两句家常，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楚怀远便让她回去了。
走出书房，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楚兮若却觉得心底有些发冷。父亲的态度转变，与其说是出于对女儿的信任，不如说是她那番“冠冕堂皇”的道理说服了他，符合了他对家族利益和声誉的维护。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不仅化解了楚玉珠的挑拨，反而在父亲心中留下了“识大体、懂规矩”的好印象。
而此刻，躲在回廊拐角处，本以为会听到父亲训斥楚兮若的楚玉珠，远远瞧着楚兮若安然无恙地从书房出来，甚至脸色都未曾变一下，她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旁的栏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怎么会？父亲非但没有责怪她，眼神里似乎……还带着赞许？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和慌乱瞬间攫住了她。楚兮若，她到底跟父亲说了什么？！
楚兮若似有所觉，目光淡淡地朝回廊拐角处扫了一眼，虽未看见人影，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我的好妹妹，挑拨离间？这才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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