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由规则、奖励与精准安抚编织而成的无形之网，似乎在沈墨琛混乱的世界里兜住了一丝脆弱的秩序。他依旧沉默，依旧如影随形，但那种时刻可能爆发的、尖锐的不安棱角，被悄然磨平了些许。他开始学会在焦躁初现端倪时，不是立即付诸破坏或恐慌，而是会用一种近乎隐晦的、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温予暖，等待那只手落在他后颈，带来熟悉的平静。
这种变化细微却真实，如同冻土深处悄然涌动的暖流。温予暖决定将这种秩序感，尝试推向一个更具象征意义的领域——共进晚餐。
以往，他们虽然同处餐厅，但沈墨琛总是选择离她最远、光线最暗的角落，像一尊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阴影雕塑，机械地、快速地结束进食，仿佛那只是维持生命所必须的、令人不快的程序。长长的餐桌，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两个世界。
这天傍晚，当佣人开始布菜时，温予暖没有走向自己惯常的位置。她停在了长餐桌一侧，靠近中段的地方，拉开了椅子。然后，她看向依旧习惯性走向最远端阴影的沈墨琛。
“今晚，”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坐这里吧。”
沈墨琛的脚步顿住，站在那片他视为安全区域的阴影边缘，迟疑地看向她，又看了看她旁边那张被拉开的、暴露在更明亮光线下的椅子。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与不安。那里太近了，太亮了。
温予暖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引导。她放在椅背上的手，指尖轻轻点了点木质的光滑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一个耐心的等待。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餐厅里只有落地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
终于，沈墨琛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着脚步，走了过来。他在那张椅子前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最后积蓄一点勇气，然后才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下。他依旧微微低着头，避开了头顶水晶灯过于首接的光线，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
温予暖在他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符合社交礼仪的空位，不远不近。
佣人沉默地上前，为他们布菜。瓷盘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脆响，刀叉摆放的位置一丝不苟。
晚餐开始了。
起初，气氛依旧凝滞。沈墨琛进食的动作比平时更加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发出任何不该有的声响，打破这脆弱的平衡。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不敢偏移分毫。
温予暖没有试图与他交谈，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用餐。但她能感觉到，他那紧绷的注意力，有一部分始终萦绕在她周围，像无形的雷达，探测着她最细微的动静。
当她抬手去拿水杯时，他能感觉到；当她轻轻咀嚼时，他似乎在默默计数；当她偶尔因为思考而停顿动作时，他周身的肌肉会几不可察地收紧一瞬，仿佛在担心这短暂的静止是否预示着不满。
这是一种全神贯注的、令人疲惫的“共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温予暖始终如一的平静姿态影响下，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沈墨琛低垂的眼睫，偶尔会极快地抬起，瞥一眼她放在桌边的手，或者她用餐的姿态，然后又迅速垂下。他进食的动作不再那么僵硬，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他甚至……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那条无形的“中线”更近了一点点。
餐厅里依旧安静，但那种死寂的、对抗般的安静，逐渐被一种流动的、共享空间的微妙平静所取代。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窗外渗透进来的、雨后草木的清新。落地钟的滴答声不再显得突兀，反而成了这宁静画面的背景音。
温予暖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他苍白的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专注的柔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这一次，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肢体的接触，甚至没有眼神的首接碰撞。
但他们都坐在了这里，在同一张桌子上，各自占据一端，却又被一种无形的纽带连接着，平静地、完整地，用完了一餐饭。
当温予暖放下餐具，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时，沈墨琛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起身逃离，而是依旧坐在那里，微微偏过头，看向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不安，没有了恐慌，只剩下一种茫然的、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不可思议的仪式的怔忪，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
温予暖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个无声的认可。
沈墨琛接收到这个信号，眼中那茫然的怔忪渐渐褪去，一种更清晰的、如同得到奖赏般的光彩，悄然点亮了他的瞳孔。
他学着温予暖的样子，也拿起餐巾，动作依旧有些生涩，擦了擦其实很干净的嘴角。
然后，他看着她，等待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温予暖站起身。
他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依旧保持着那一步的距离，像一道忠诚的影子，跟随她离开了餐厅。
第一次共进的晚餐，在近乎仪式般的沉默与克制中，平静地开始，也平静地结束了。
它没有解决任何根本问题，却像在荒原上共同竖起了一个小小的路标，标志着一段新的、或许依旧艰难却不再完全隔绝的旅程的开始。
窗外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别墅，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残留着用餐后的痕迹，仿佛还回荡着那无声却意义重大的首次共鸣。
(http://www.220book.com/book/WPN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