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向导师隐瞒了真实情感的远程汇报，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在温予暖的心头，时刻提醒着她所处位置的岌岌可危与自身情感的失控。她试图用更严格的专业自律来武装自己，与沈墨琛维持着那套己然熟悉的规则与安抚机制，但心底那片因他而生的柔软角落，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被触动。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晴好，连带着别墅内压抑的气氛也似乎轻松了些许。温予暖坐在偏厅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一棵柠檬树上挂着的、几个金黄的果实，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泽。她并非特别钟爱柠檬，只是在那一片沉闷的绿色中，那抹亮色格外引人注目。她无意识地、带着一丝对窗外世界的向往，轻声自语了一句：“那柠檬长得真好，看着就让人心情明亮。”
她的话音很轻，更像是一种情绪的自然流露，说完便继续低头看书，并未放在心上。沈墨琛当时正靠在她旁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未听见。
然而，她低估了他对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表情的捕捉能力，也低估了他那套扭曲逻辑下，近乎偏执的“关怀”方式。
第二天，当温予暖像往常一样推开偏厅的门时，她整个人愣在了门口，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偏厅，还是那个偏厅。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惯有的冷冽木质香，而是一种……浓郁到几乎呛人的、新鲜柠檬被切开后散发出的、酸涩而尖锐的香气。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房间里的景象——
原本简洁的茶几上，堆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柠檬。有常见的尤力克，有小巧的香水柠檬，甚至有颜色青绿、尚未完全成熟的果子。它们像一堆金灿灿的、毫无章法的宝石，堆叠在一起。
沙发旁的边几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琉璃碗，里面盛满了切开的柠檬片，果肉，汁水似乎还在微微渗出。
墙角的地面上，放着几个敞开的藤编篮子，里面同样是满溢的柠檬。
甚至连窗帘的挂钩上，都被人用细丝线小心翼翼地悬挂了几颗小巧的、带着叶子的柠檬，像奇特的装饰品。
整个房间，几乎被柠檬和它们的气息所淹没。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这些金黄色的果实上跳跃，反射出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斑，与那浓郁的酸香一起，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近乎怪诞的画面。
温予暖站在原地，呼吸着这过于“明亮”的空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然后，她看到了沈墨琛。
他站在房间中央，那片柠檬的“海洋”里。他依旧穿着深色的衣服，与周遭明亮跳跃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反差。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审视自己的“杰作”，眼神里没有平常的阴郁，也没有依赖，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被认可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得意。
他看到温予暖站在门口，目光立刻聚焦在她脸上，像是一个急于展示成果的孩子。他伸手指了指满屋的柠檬，然后又看向她，眼神灼灼，仿佛在问：喜欢吗？这些都是给你的。
温予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她明白了。
他记住了她昨天那句无心的“柠檬长得真好，看着就让人心情明亮”。他无法理解那句话里蕴含的对窗外世界的短暂向往，他只捕捉到了“柠檬”和“心情明亮”这两个关键词。于是，他用他所能想到的、最首接、最彻底的方式，试图将“明亮”和“好心情”为她具象化，将整个外部世界的相关意象，都搬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种何等笨拙、何等扭曲，却又……何等真挚的关怀。
他没有送花，没有说甜言蜜语，他甚至可能不理解那些寻常的浪漫。他只是用这种近乎原始掠夺般的方式，将他认为她“喜欢”的东西，尽可能多地、不容拒绝地堆到她的世界里。
温予暖一步步走进这片柠檬的“领地”，浓郁的香气几乎让她晕眩。她看着满眼期待望着她的沈墨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该说什么？
批评他这行为荒谬、缺乏界限？可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戏谑或算计，只有全然的、试图取悦她的真诚。
感谢他？可这满屋子的柠檬，这过于强烈的感官刺激，实在让她无法感受到寻常的喜悦。
最终，她只是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没有像往常那样落在他的后颈，而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落在他肩头的一片不知从哪里沾染的、微小的柠檬叶。
“太多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复杂的无奈。
沈墨琛眼中的期待光芒，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黯淡了一些。他看了看满屋的柠檬，又看了看她，似乎有些困惑，仿佛在思考：多了不好吗？不是越多，就越能让你“心情明亮”吗？
但他没有质疑，只是低下头，像做错了事般，轻轻“嗯”了一声。
温予暖看着他那瞬间低落下去的模样，心中那点因这荒谬场景而产生的无奈，又被更汹涌的酸涩所取代。
她叹了口气，从旁边堆积如山的柠檬中，拿起一颗最小的、颜色最柔和的那个，握在掌心。柠檬微凉的、略带粗糙的触感传来。
“这个，”她将那颗小柠檬举到他眼前，轻声说，“就很好。”
沈墨琛抬起眼，看了看她手中的柠檬，又看了看她的眼睛。那黯淡下去的光芒，重新一点点亮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不是越多越好，是“这个”就好。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个柠檬，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她握着柠檬的手。
笨拙的关怀，以一场近乎灾难性的感官轰炸开始，最终，却凝结在她掌心那一颗小小的、带着清新酸涩气息的果实之上。
他试图用他的方式照亮她的世界，却不知，他那份全然、甚至有些可怕的专注本身，早己在她心底投下了远比满屋柠檬更为复杂、也更为沉重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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