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伴随着冰冷雨声的崩溃与坦白,像一场剧烈的地震,彻底改变了温予暖脚下认知的版图。沈墨琛不再仅仅是一个棘手的病例,一个被创伤扭曲的灵魂,他是一个曾在生日当天被至亲推入冰冷铁箱、在黑暗与漏水中等待死亡的八岁男孩。这个认知,带着血淋淋的质感,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嗅到那股陈年的铁锈与绝望的气息。
坦白之后,沈墨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萎靡。他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外露,只是终日沉默地蜷缩在房间最昏暗的角落,像一株见不到阳光的植物,正在悄无声息地枯萎。他甚至不再主动靠近温予暖,连那依赖的目光都变得涣散,仿佛坦白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与人连接的力气,也重新将他推回了那个被遗弃的、只有他一人的冰冷世界。
温予暖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套精心建立的规则体系——奖励、惩罚、界限——在她心中发出了碎裂的声响。对一个经历过如此背叛与濒死体验的人,强调“原则”和“后果”,此刻显得多么冰冷和不合时宜。他需要的是无条件的接纳,是能驱散那刻骨寒冷的温暖,是一个确认自己不会被再次抛弃的锚点。
然而,另一个声音也在她脑中尖锐地嘶鸣:你是医生!你的专业,你的职责,是引导他建立健康的边界,而不是沉溺于共情,被他的创伤反噬!拥抱他,满足他,只会让这扭曲的依赖更加根深蒂固,让你也陷入无法脱身的泥潭!
原则与心软,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在她心中激烈地撕扯。
她尝试用更温和的方式接近。她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平稳的语调读书,试图用声音填补那片死寂。她将他喜欢的那个触感柔软的抱枕轻轻推到他手边。她甚至模仿着他之前笨拙的关怀,为他端去一杯水温恰到好处的水。
他没有任何反应。如同灵魂己经飘离了这具苍白的躯壳。
他的沉默和日渐衰弱的生命力,比任何一次狂暴的发作都更让温予暖感到恐慌。她仿佛能看到,他正一点点滑向某个深渊,而她手中那些专业的绳索,根本无法将他拉回。
这天夜里,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永不停止的诅咒,敲打在别墅的每一个角落,也敲打在温予暖紧绷的神经上。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眠,耳边似乎总能听到从沈墨琛房间方向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是幻觉吗?还是他又陷入了那个关于铁箱和冷水的噩梦?
她起身,赤脚走过冰冷的地板,来到他的房门外。门内一片死寂。但她能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恐惧,正透过厚重的门板,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颤。
进去吗?
进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再次主动打破了距离,用情感抚慰取代了专业引导。
意味着她可能亲手将自己推向更危险的情感纠葛。
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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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在呐喊:守住界限!否则万劫不复!
心软在哀求: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八岁雨夜的孩子,他需要你!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在那心软即将被原则彻底压垮的最后一刻,温予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拧动了门把手。
门开了。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床边地毯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的身影。沈墨琛没有睡在床上,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头埋在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颤抖。那姿态,与她在书房初见他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更添了一层被全世界遗弃的绝望。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而迷茫,如同迷路在暴风雪中的幼兽。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温予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不敢置信的惊愕,随即,那惊愕迅速转化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委屈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是幻觉的祈求。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刻,所有关于原则、关于专业、关于自我保护的考量,都在他那双盛满了破碎与祈求的眼睛里,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温予暖的心,像是被那泪水彻底泡软了,融化成了无边无际的酸楚与怜爱。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
没有言语,没有询问。
她只是伸出双臂,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极其温柔的力道,将这个颤抖不止、冰冷彻骨的身体,紧紧地、全面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她的脸颊贴着他汗湿冰凉的鬓角,手臂环住他瘦削的脊背,将他整个人圈禁在自己的体温和气息里。
在她抱住他的瞬间,沈墨琛的身体先是极度僵硬,随即,像是堤坝终于崩溃,他发出一声如同濒死般的、悠长而痛苦的哽咽,然后反手死死地抱住了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像个终于找到归处的流浪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不再压抑,充满了宣泄与依赖。
温予暖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感受着他冰冷的身體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回暖,颤抖一点点平息。
她知道,从她主动走进这个房间,伸出双臂的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原则输给了心软。
理智败给了情感。
她选择拥抱了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也意味着,她亲手将自己与他那未尽的创伤、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窗外,雨声未歇。
室内,相拥的两人,在泪水中完成了某种无声的盟约。
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微弱的光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她无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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