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湖边别墅温柔地包裹。二楼卧室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在墙壁上晕开柔和的光圈，像一颗沉静的、守护着的星。
沈墨琛己经很久没有在入睡前表现出明显的焦躁了，但今晚，他似乎有些不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上床就急切地将温予暖揽入怀中，而是平躺着，目光望着天花板朦胧的阴影，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与脑海中的某些碎片搏斗。
温予暖放下手里正在翻阅的专业期刊，侧过身，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睡衣下绷紧的手臂线条。“怎么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轻柔，像羽毛拂过水面。
沈墨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今天……看到一个小女孩，在花园里哭。”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她的气球，飞走了。”
很平常的一件事。但温予暖知道，任何强烈的情感表达，尤其是负面情绪，都可能触动他内心深处某些封闭的角落。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改为安抚性地、一下下轻拍着他的手臂。
“她哭得很伤心。”沈墨琛继续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被那种悲伤所感染，“没有人理她。她的父母，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开，转向温予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混杂着困惑和某种遥远记忆的迷雾。“我……好像也那样哭过。很久以前。”
温予暖的心轻轻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清晰地提及可能与他自己童年相关的情感碎片。她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将身体更靠近他一些，用体温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许可。
“为什么……”他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为什么小时候的难过，会那么……巨大？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
这是一个孩子式的提问，从一个拥有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口中问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违和感。温予暖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掌心相贴，感受着他略高于常人的体温和皮肤下血管的搏动。
“因为小时候的世界很小啊，”她轻声回答，目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一颗糖，一个气球，就是世界的全部。失去了，当然就是天崩地裂。”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柔了几分，“我小时候，也曾经觉得天塌下来过。”
沈墨琛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带着明显的询问。他对于她过去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好奇，这是一种想要完全了解、完全占有她历史的渴望。
温予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点遥远的感伤。“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小晞。”她开始讲述，声音像浸透了夜色的溪流，缓缓流淌，“她就像个小太阳，特别爱笑，跑得飞快，我们总在一起玩。那年夏天，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看一场很难得的露天电影。”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时间，看到那个燥热的、充满蝉鸣的傍晚。“我因为临时被妈妈抓去练琴，迟到了。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那里围了好多人，还有刺耳的警笛声。”她的声音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沈墨琛的睡衣一角，“他们告诉我，小晞为了追一个被风吹跑的……好像是一只蝴蝶形状的发卡，跑到了路中间……”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沈墨琛己经明白了。他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虽然极其轻微，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那天之后，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再真正笑过。”温予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迟到，如果我一首和她在一起，她就不会……那段时间，我看不见阳光，听不见声音，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心里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描述的那种感觉，那种被巨大悲伤和自责淹没的无力感，与沈墨琛所经历的黑暗，在某种程度上，奇异般地产生了共鸣。
沈墨琛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段沉重的回忆。他从未听她提起过这样深刻的伤痛。在他眼中，她一首是温暖的、强大的、能够驱散一切阴霾的光。原来，这束光也曾被浓重的乌云遮蔽过。
“后来呢？”他哑声问。
“后来……”温予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压抑的情绪驱散，“后来我爸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很慢，很难，但慢慢地，我开始明白，那不是我的错。我开始学着把那份愧疚，变成记住她的方式。我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奔跑的样子，记得我们在一起所有快乐的时光。我选择去学心理学，某种程度上，也是想帮助那些像当年的我一样，被困在黑暗和自责里走不出来的人。”她转过头，看向沈墨琛，眼底闪烁着水光，却带着一种洗净后的清澈和坚定，“包括你。”
沈墨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他看着她，这个将他从无尽深渊里拉出来的女人，原来自己也曾在深渊的边缘徘徊。她理解他的黑暗，不是因为书本上的知识，而是因为她真切地感受过类似的冰冷。他们的灵魂，在伤痕的维度上，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
他忽然用力，将她整个拥入怀中，手臂箍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方式去填补她曾经有过的那个“洞”。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心疼。他是在为那个多年前失去朋友的小女孩感到难过，也是为了自己勾起了她这段悲伤的回忆而道歉。
温予暖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脸颊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不用道歉，”她轻声说，“能把这件事告诉你，感觉……很好。”这是一种信任的交付，是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最重要的人看的坦然。
他们静静相拥，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夜风声。共享了最深处的秘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更加坚固的桥梁，在他们之间搭建起来。
过了许久，沈墨琛才稍稍松开她一些，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这是一个极尽亲昵和依赖的姿态。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可以看到她眼底残存的，也能看到那后面更加坚韧的光芒。
“我的世界很小，”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宣告，“以前，只有黑暗。现在，只有你。”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事实，然后补充道，“所以，你的难过，就是我的世界在塌陷。”
这句算不上情话的情话，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撼动温予暖的心。她明白了，他在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回应她的坦诚，承诺他的守护。
她抬起手，抚摸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温热的生命力。“那我们就一起，把这个世界建得更坚固一点，”她微笑着，眼底的水光化作细碎的星辰，“用我们所有的回忆，好的，坏的，一起。”
窗外的夜空，不知何时云层散开，露出了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微弱的光芒执着地穿透夜色，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那些深埋的伤痕，在这一刻，不再是孤独背负的枷锁，而是成为了连接彼此灵魂的、独特的密码。他们交换了各自心底最沉重的一部分，却发现，重量因为分担而变轻，前路因为有了同行的伴而显得不再那么崎岖漫长。星辉无声，见证着这场始于救赎、归于彼此的灵魂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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