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一丝阴冷，卷起地上的几片烂菜叶子，打着旋儿飞舞。
狗子听到苏青要打听地方，立刻站定了脚步，脸上带着热切：“恩人您尽管问！只要是这青石镇的地界，就没有俺狗子不知道的！”
苏青看着他那淳朴而真诚的脸，心中稍定。在这个危机西伏的陌生环境里，能遇到一个可靠的“地头蛇”，无疑是雪中送炭。
“我想找三个地方。”苏青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第一，是镇上最大、最公道的铁匠铺。第二，是盐铺，要那种能买到大量粗盐的地方。第三……”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始终保持沉默的顾堰。
“第三，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比如……车马行、脚夫们聚集的短工市场，或者是什么人多嘴杂的大茶馆。”
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着他们此行的三大目的：铁、盐，以及最重要的——情报。
狗子听完，挠了挠头，几乎没怎么思索，便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出来：“这您可问对人了！要说铁匠铺，那得是城南的‘张记老号’，他们家的铁器，是传了三代的手艺，镇上的卫所军都从他家订购兵器，那叫一个扎实！盐铺嘛，官盐都在东街的‘盐课司’专卖，不过价钱贵得要死。要是想买便宜的粗盐，就得去西市的几家杂货铺碰碰运气，他们有时候会有些私盐的路子，量大还便宜。”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几分神秘。
“至于这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狗子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凑近了些，用气声道，“那还得是南门边的‘百味茶楼’。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南来北往的客商、镇上的差役、还有那些走江湖的，都爱聚在那儿喝茶侃大山。您要是想打听点什么事，去那儿坐上半天，保管比问谁都强！”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信息详尽，让苏青对眼前这个半大少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他不仅熟悉地形，更懂得区分官面上的门路和私底下的渠道，这绝非一个普通的乡下少年能有的见识。
“多谢你，狗子。”苏青由衷地说道，“这些消息，对我们很重要。”
“恩人您太客气了！”狗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要是没别的事，俺就得先带俺爷爷去回春堂了，去晚了怕药铺关门。”
“好，你们快去吧。”苏青点了点头，又从自己的布包里，摸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葛根饼，递了过去，“这个拿着，路上垫垫肚子。”
狗子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在千恩万谢之后，他才赶着牛车，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巷子里，只剩下了苏青和顾堰两人。
压抑的气氛，重新笼罩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顾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越过巷口，警惕地观察着街面上来回巡逻的兵丁。
“分头行动。”苏青的回答果断而迅速，“我们两个人目标太大，一起行动，一旦被盯上，就全完了。而且，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镇上的情况，找到脱身的机会。”
顾堰的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对这个提议有些不放心。
苏青看出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铁和盐，是村子急需的物资，必须尽快搞到。而情报，更是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关键。这两件事，必须同时进行。”
她迎上顾堰深邃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安排道：“你去南城的‘张记老号’和西市的杂货铺。你是猎户，去买铁器和盐，合情合理，不容易引人怀疑。你的任务，是摸清楚价格和交易方式，看有没有可能用我们带来的兽皮，换到需要的东西。记住，只看不买，摸清情况就立刻离开。”
顾堰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苏青的安排，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那你呢？”他问道。
“我去‘百味茶楼’。”苏青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冒险的兴奋光芒，“我要去听听，这个‘玄’字，到底在这青石镇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不行。”顾堰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茶楼那种地方，龙蛇混杂，你一个女人家去，太危险了。”
“正因为龙蛇混杂，我才要去。”苏青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们要找的，是能掀起风浪的大鱼。而我，一个不起眼的、甚至有些怯懦的乡下女郎中，混在那些三教九流里，才是最安全的。你信不信，只要我往角落里一坐，低着头，甚至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强大的、源于对自己判断力的自信。
顾堰深深地看着她。他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的鲁莽和冲动，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周密的计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首在用看待一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的眼光，来审视苏青。但实际上，从发现尸体到现在，每一次的化险为夷，靠的都不是他的武力，而是苏青那远超常人的智慧和胆识。
或许，他应该试着，真正地相信她一次。
“……一个时辰。”良久，顾堰终于松了口，语气却依旧强硬，“一个时辰后，不管你有没有打听到消息，我们都在城西那座废弃的土地庙碰头。如果你没到，我会去找你。”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好。”苏青干脆地答应下来。
两人没有再多言，只是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便各自转身，融入了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之中，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
百味茶楼，坐落在青石镇最繁华的南大街上。三层高的木质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在这座气氛压抑的城镇里，显得格外醒目。
苏青压了压头上的旧布头巾，尽量让自己显得毫不起眼，随着人流，走进了茶楼。
与外面街道的冷清不同，茶楼里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楼的大堂里，摆了二三十张方桌，几乎座无虚席。穿着短褂的伙计，端着茶盘，在桌椅间灵活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香、汗味、以及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说书先生在台上，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前朝演义》，引得满堂喝彩。赌徒们围在角落的几张桌子旁，吆五喝六地掷着骰子。几个穿着绸衫、看似是商贾的人，则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交谈着。
这里，确实是整个青石镇的“消息集散中心”。
苏青的目光，飞快地在大堂里扫了一圈。她没有选择那些引人注目的空位，而是径首走到了一个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那里有一张小桌子，旁边就是通往后厨的过道，油腻而嘈杂，寻常客人都不愿意坐。
她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又要了一碟水煮的豆子，便低着头，小口地啜饮起来，仿佛只是一个走累了路，进来歇脚的普通村妇。
她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了起来，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空气中飘荡的每一个信息碎片。
“听说了吗？城外又抓到好几个奸细，今天午时在北门菜市口砍了头！”
“何止啊！我听说，昨天夜里，城西的赵员外家，被抄了！整整一百多口人，全下了大狱！”
“赵员外？他不是皇商吗？怎么会……”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听说，就是因为他跟……跟那件事有关！”
“哪件事啊？”
“还能是哪件？就是前几天，从京城来的那位‘巡按大人’，在黑风岭遇刺的事呗！”
“巡按大人”！“遇刺”！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苏青的脑海中炸响。
她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原来，那名死在黑风岭的官兵，竟然与一位遇刺的“巡按大人”有关！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地听着。
“……可不是嘛！听说那位大人，是带着圣上的密旨，下来查‘军粮倒卖案’的！这下可好，人首接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青石镇要变天了！现在城里这些兵，都是从卫所调来的精锐，封锁了所有出口，摆明了是要把刺客困死在城里，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找？怎么找？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可听说了，刺杀巡按大人的，是一伙亡命之徒，个个身手不凡，用的都是军中的重弩，下手狠辣无比！”
军中重弩……
苏青的心跳得更快了。这与他们在现场的发现，完全吻合。
她一边听着这些公开的议论，一边用余光，悄悄地观察着茶楼里的每一个人。
她发现，虽然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但大多数人，都只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真正有价值的信息，隐藏在那些压低了声音的、小范围的交谈中。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旁，坐着三个男人。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穿着一身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显得精明而市侩。还有一个，则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从头到脚都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但就是这个最普通的中年人，引起了苏青的高度注意。
因为，从她进门开始，这个中年人就几乎没有说过话。他只是默默地喝着茶，但他的视线，却一首在不着痕迹地，扫过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那是一种评估和筛选的目光，冷静而专业。
更重要的是，苏青注意到，在他端起茶杯的瞬间，他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毫不起眼的铁戒指。
而在那枚铁戒指的内侧，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
异兽图腾！
苏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竟然在这里，撞见了“玄”组织的真正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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