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篝火渐渐燃尽，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夜风中忽明忽灭，如同沉睡巨兽最后的呼吸。大部分兵士己经各自寻了避风处和衣而卧，只留下几名最警觉的暗哨，如同雕塑般融入了周围的黑暗。
喧嚣和激荡的情绪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死寂。
苏青没有睡。她独自坐在一块远离人群的岩石上，怀里抱着那个装着药膏的瓷瓶，瓶身冰凉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夜风格外寒冷，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但她却感觉不到。她的思绪，像一团被风吹散的乱麻，纷繁复杂，却又有一根最清晰的主线贯穿其中。
她要去北境，去做那个九死一生的诱饵。
这个决定，是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的，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当李暮云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时，她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解决杏花村生存危机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穿越至今，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制作葛根粉，还是设计涮肉火锅，都只是在为生存而挣扎，像是在无边的大海上抱着一块浮木，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但现在，李暮云的出现，镇北将军的承诺，给了她一块能真正站稳脚跟的陆地。
用她一个人的风险，去换取上百人的安稳。
这笔账，在她看来，划算。
可她知道，在另一个人眼里，这笔账，却是亏到了血本无归。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停下。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草木与冷铁气息的味道，早己是她在这乱世中，最能感到安心的标识。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外衣，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夜深了，该歇息了。”顾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青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睡不着。”
顾堰在她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不必如此。”
“什么？”
“杏花村的事，是我的责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重的自责，“是我把你，把整个村子，都卷进了这场风波里。物资的事，我会想办法。哪怕是去抢，去偷，我也能弄来。你……不必用自己的命，去换这些东西。”
苏青的心，微微一颤。她转过头，看着顾堰那张被残存火光映照得轮廓分明的侧脸。她从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心中竟然背负着这样的想法。
“顾堰，”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你错了。这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的选择。”
“那是个愚蠢的选择！”顾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燃烧起了清晰可见的、愤怒的火焰，“你知道魏长天是什么人吗？你知道玄甲军的大营是什么地方吗？那是龙潭虎穴！是修罗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了那里，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你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交换的货物吗？！”
他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灼人的热量，扑面而来。
苏青却没有被他吓到。她静静地看着他，反而从他那愤怒的表象之下，看到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恐惧。
他在害怕。
害怕她会死。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危险。”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顾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就算不去北境，就真的安全了吗？”
顾堰一怔。
“玄甲军己经知道了我的存在，知道了‘神药传人’这个身份。就算我们今天逃了，他们会放过我吗？他们会派出无穷无尽的追兵，像猎犬一样，追到天涯海角。到那时，我们不仅要面对玄甲军，可能还要面对天下间所有想得到这‘神药’的野心家。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躲回杏花村吗？那不是在保护他们，那是在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
苏青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锤子，重重地敲击在顾堰的心上，将他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敲得粉碎。
是啊，他怎么忘了。从苏青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身处漩涡的中心，再也没有退路了。
“与其被动地逃亡，在恐惧和躲藏中苟延残喘，不如主动出击，将自己变成最锋利的武器，插入敌人的心脏。”苏青的眼中，闪烁着冷静而理智的光芒，“去北境，我们有镇北将军和李参将作为后援，我们是从猎物，变成了猎人。这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更何况，”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我不是一个人去。我还有你，不是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全村啃树皮？我反手一锅涮肉 ”
顾堰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苏青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哀求，没有依赖，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信任。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交托给对方的信任。
他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一捧清冽的雪水浇灌，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满腔的无奈，和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坚定的责任感。
他知道，他输了。
他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她的这个决定。
“……我知道了。”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己经没有了之前的尖锐。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远方的黑暗，仿佛在对自己说，“我会保护你。”
苏青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场谈话，结束了。
她拉了拉肩上的外衣，轻声道：“天快亮了，你也去歇会儿吧。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
……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
李暮云将苏青和顾堰，请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帐中。营帐里，一张巨大的、用兽皮绘制的地图，铺在地上，上面用朱砂和墨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路线。
“这是北境全舆图。”李暮云指着地图，开门见山地说道，“从这里出发，前往北境玄甲军的驻地‘燕返城’，寻常商队，需要走两个月。但我们不能走官道，那上面到处都是玄甲军的眼线。”
他用一根树枝，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曲折隐秘的路线。那条线，穿过了大片的无人山区和密林，绕开了所有的城镇和关隘。
“走这条路，虽然艰险，但最为安全。以我们的脚程，大概二十天，就能抵达燕返城的外围。到了那里，我们不能进城，而是要去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边陲小镇，名为‘药王镇’。”
“药王镇？”苏青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名字。
“对。”李暮云点了点头，“那座小镇，因盛产几种珍稀药材而得名，是北境最大的药材集散地。魏长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以求购珍稀药材为名，秘密前往那里，与他豢养的那些方士会面。那里，就是我们让他‘偶遇’你的最佳地点。”
一个完美的、合情合理的舞台，己经搭建好了。
“我们的身份，”李暮云从怀中取出两份崭新的路引和户籍文书，递给他们，“苏青姑娘，你的身份是一位来自南方的游方女医，为了寻找一味名为‘雪顶龙涎草’的奇药，不远千里来到北境。而顾堰，是你的护卫兼药童。”
苏青接过文书，上面的字迹和官印，都做得天衣无缝，看不出丝毫破绽。
“到了药王镇后，你们不必刻意做什么。只需要租下一间医馆，挂牌行医即可。”李暮云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会安排人，将‘南来神医，能解奇毒’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也会安排一些‘病人’，去你们那里求医问诊。你们只需要……等着鱼儿自己上钩就行。”
“在你吸引魏长天注意力的同时，”他的目光，转向顾堰，“我会给你另一份地图，上面标注了玄甲军与北蛮交易的几个可能的秘密地点。你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个时间窗口，潜入其中，找到证据。”
整个计划，清晰而明确。
苏青和顾堰，就像是一对双生的诱饵，一明一暗，共同织就了一张针对魏长天的天罗地网。
“至于杏花村的物资……”李暮云似乎看出了苏青心中最关心的事情，他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起一卷厚厚的竹简，递给了她。
“这是我连夜拟定的物资清单，以及护送方案，苏青姑娘请过目。”
苏青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的呼吸，便不由得一滞。
“精盐，五百斤……”
“百炼铁料，一千斤……”
“冬日御寒棉布，三百匹……”
“常用伤药、驱寒药材，共计二十箱……”
“……可做种粮的粟米，三千斤……”
清单上的每一项，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救济，这足以让杏花村在这个灾年里，过得比以往任何一个丰年，都要富足！
而在清单的最后，还附上了护送队的编制：由一名百战老兵都尉带队，五十名北衙军精锐乔装成商队护卫，一路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李暮云的承诺，没有丝毫的折扣。
苏青紧紧地握着那卷竹简，只觉得它重如千钧。她抬起头，看着李暮云，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李参将。苏青，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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