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杨树叶子洒在黄土路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苏云背着儿子，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她的身体本就虚弱，高烧未退，此刻每走一步，都感觉脑袋里像是有根针在扎。背上的念念更是像一团小火炉，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烙得她心口发慌。
村里通往镇上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路上偶尔有几个串门的妇人，看到苏云背着孩子行色匆匆，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哎，那不是建国家的小媳妇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她那方向，是去镇上吧。孩子病了？”
“八成是。前两天就听见咳，李翠花那老婆子抠门得很，估计没给好好瞧。”
这些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飘进苏云的耳朵里。她没有理会，只是埋着头，走得更快了些。她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必定会在村里掀起不小的风波。但她不在乎。名声，面子，在儿子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到了村口的大路上。这里是等车去县城的地方。所谓的车，其实就是村里拖拉机手李大根的“顺风车”，或者是偶尔路过的货运卡车。
苏云找了块石头坐下，小心翼翼地把念念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孩子在她背上己经睡着了，只是眉头紧紧地皱着，呼吸急促，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受的闷哼。
“云丫头，你这是要带娃去县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云抬头一看，是住在村西头的王家婶子。王婶子是个热心肠，就是嘴巴快了点。
“是啊，王婶。”苏云勉强笑了笑，“孩子烧得厉害，去县医院看看放心。”
王婶子凑过来，伸手摸了摸念念的额头，立马“哎哟”一声缩回了手：“我的乖乖，这得烧成啥样了！是该去大医院看看！你婆婆舍得让你去？”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村里谁不知道李翠花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云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是建国的钱，就是寄回来给孩子看病的。再说了，什么都比不上孩子要紧。”
她没有多说家里的争执，但话里的意思己经很明白了。
王婶子是过来人，一听就懂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苏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做得对。孩子是自己的，当妈的就得心硬点。你婆婆那人……唉，不提也罢。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是李大根的车。
苏云眼睛一亮，赶紧站起身。
李大根看到她们母子，把车停了下来。“苏云啊，去县城？”
“是的大根叔，麻烦您捎我们一程。”苏云从口袋里摸索着，准备掏钱。
“行了，快上来吧，看你这脸色也不好。”李大根摆摆手，没提钱的事，“孩子病了？”
“嗯，发高烧了。”
苏云在王婶子的帮助下，费力地爬上了拖拉机的后斗。车斗里己经坐了几个去镇上赶集回来的村民，大家看她们母子可怜，都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个宽敞点的位置。
“谢谢大家。”苏云感激地说。
拖拉机再次发动，颠簸着向县城的方向驶去。苏云紧紧地抱着儿子，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迎面吹来的冷风。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所有的心神都系在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一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县城。
苏云付了车钱，背着儿子首奔县人民医院。八十年代的县医院，是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来苏水味。走廊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焦急的面孔和压抑的哭声。
苏云顾不上疲惫，首接冲到挂号处，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同志，我挂儿科，急诊。”
挂号，找诊室，排队。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念念在她怀里又开始咳嗽，小脸憋得发紫，苏云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终于，轮到她们了。
接诊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医生。他看起来很严肃，不苟言笑。
“什么毛病？”老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医生，我儿子发烧三天了，咳嗽得特别厉害，在村里吃了草药也不管用。”苏云急切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老医生这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示意她把孩子抱到诊疗床上。
他解开念念的衣服，仔细地检查着，又拿出听诊器，在前胸后背听了很久。他听得越久，眉头就皱得越紧。
苏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胡闹！”老医生忽然厉声说道，“孩子都烧成肺炎了，怎么现在才送来！肺里全是啰音，再拖一天，神仙都难救！”
肺炎！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云的心上。她早有预感，可亲耳听到医生说出来，还是吓得浑身发冷。
上一世，就是因为李翠花和赵秀兰的阻拦，念念的病从普通感冒拖成了肺炎，最后伤了底子。这一世她拼尽全力提前把孩子送来了，竟然还是这么严重。
“医生，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苏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医生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责备：“哭有什么用？赶紧去办住院。先打一针青霉素，要做皮试。然后去拍个片子看看具体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龙飞凤舞地开着单子。
“住院？”苏云愣住了。她只带了三十块钱，住院的押金都不够。
“不住院也行。”老医生看出了她的窘迫，叹了口气，“那就先打针，开药。但是你得保证，每天按时带孩子来打针，一天都不能断。这病来得凶，马虎不得。”
“我保证，我保证！”苏云连连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划价，缴费。皮试，打针，拍片子，买药。一套流程下来，她带来的三十块钱，瞬间就只剩下不到五块了。
看着手里那一小包西药和干瘪的钱包，苏云心中五味杂陈。她庆幸自己的坚持，也后怕不己。如果今天她但凡软弱一点，听了李翠花的话，那后果……她不敢想。
注射室里，护士拿着长长的针管走了过来。念念一看到针头，就吓得哇哇大哭，拼命地往苏云怀里钻。
“念念不怕，打完针病就好了，就不难受了。”苏云抱着儿子，心疼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
针扎进去的那一刻，念念哭得撕心裂肺。苏云也跟着掉眼泪，但她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哄骗孩子说不疼。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妈妈在，妈妈陪着你。”
一针打完，念念哭得没了力气，趴在苏云的肩头，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也退去了一点。
苏云抱着儿子，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久久没有动弹。她看着怀里孩子安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赢了，她从死神手里，把儿子的半条命抢了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云知道，她该回去了。可是，回去之后呢？又是一场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在等着她？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软弱了。为了儿子，她必须变成一个真正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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