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芸的婚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相对封闭的乡镇圈子里，激起的涟漪远超江宁的想象。
婚礼那天，穿着那件洁白婚纱、头戴简易头纱的周晓芸，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在镇上的国营饭店时，几乎引起了轰动。那飘逸的裙摆，精致的蕾丝，在满眼灰蓝绿的人群中，耀眼得如同降落凡间的仙子。新娘子本就长得俊俏，配上这身行头，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参加婚宴的，多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周家的生意伙伴。他们哪里见过这个？围着新娘子啧啧称奇，纷纷打听这衣服是哪儿做的。
周晓芸正沉浸在幸福和得意中，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河西村，‘宁建裁缝铺’，江宁江师傅做的！”
“宁建裁缝铺？江宁？”
“没听说过啊，村里还有这能人？”
“这手艺，绝了！比省城老师傅都不差！”
一传十，十传百，“宁建裁缝铺”和“江宁”这个名字，借着周家这场风光婚礼的东风，迅速在镇上乃至县里某个圈层传开了。以前只知道她手艺好的，现在更添了几分“敢做、能做时髦玩意儿”的胆识和眼光。
这名声带来的最首接变化，就是找上门的客人，层次不一样了。
不再仅仅是村里和邻村的乡亲，开始有镇上机关单位的女干事，揣着攒了好久的布票和钱，悄悄找来，想做一件“周晓芸那种款式，但稍微日常点”的衬衫或裙子；有学校里年轻的女老师，想做一条“显得有文化又不太过时”的连衣裙；甚至还有县里农机厂、纺织厂的年轻女工，结伴而来，想仿着电影画报上的样子，做件“出风头”的衣服。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而且工钱普遍给得高。江宁忙得脚不沾地，那台缝纫机从早响到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她不得不开始有选择地接单，优先做那些工钱高、或者能带来更大名声的活儿。
收入水涨船高。江宁那个藏钱的手帕包，换成了一个带锁的小木匣，里面除了毛票，也开始出现更多的大团结。她盘算着，照这个势头，年底说不定真能攒够钱，把隔壁那间空着的土坯房也租下来，扩大经营。
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是把双刃剑，在带来利益的同时，也招来了更多审视和暗处的眼红。
镇上王师傅的裁缝铺，生意愈发冷清。他坐在自己空旷的铺子里，听着徒弟打听来的关于“宁建裁缝铺”如何火爆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老脸，被一个乡下丫头按在地上摩擦。那封关于“的确良”的举报信石沉大海，让他意识到对方可能有点背景，或者运气太好。但他不甘心。
而近在咫尺的“为民杂货铺”，王为民和吴彩凤夫妇的心情就更复杂了。看着隔壁整天门庭若市，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嗒嗒”声和谈笑声，再对比自家店里稀稀拉拉的顾客，那股酸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吴彩凤有时会借着串门的由头，到裁缝铺里转一圈，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挂着的成衣、堆放的布料，以及江宁手边那些看起来颇为精巧的工具。
“江妹子，你这可真是发了啊！”吴彩凤语气酸溜溜的，“这一天得挣多少啊？听说镇上周首富家闺女那件裙子，工钱就这个数？”她神秘兮兮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江宁只是笑笑，不接话茬：“彩凤姐说笑了，就是混口辛苦饭吃。”
王为民则更沉得住气，他不再明着说什么，但偶尔和陆建国在门口碰上，会递根烟，状似无意地打听：“建国兄弟，听说你们最近接了不少镇上的大单？了不得啊！这路子是越走越宽了。有啥好门道，也带带老哥我啊？”
陆建国通常只是接过烟，别在耳后，语气平淡：“没啥门道，就是做衣服。”
夫妇俩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心里更是猫抓似的。他们认定，江宁肯定有特别的进货渠道，或者掌握了什么独门手艺，否则怎么可能一下子这么红火？
暗地里，王为民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来往裁缝铺的生面孔，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像干部家属或者城里来的客人。他甚至偷偷打听了周晓芸那件婚纱的料子来源，虽然一无所获，但疑心更重。
这天夜里，江宁盘点完当天的收入，锁好小木匣，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陆建国在院子里检查门窗，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
“今天王为民又跟我打听布料的事。”陆建国走进来，低声说。
江宁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这算是被盯上了。”
“嗯。”陆建国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名声起来了，是好事，也是麻烦。以后做事，得更小心。”
“我知道。”江宁点头，她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眼神逐渐坚定，“但咱们不能因为怕麻烦就不往前走。我想好了，等钱再攒多点，咱们就去申请那个‘个体经营’的执照！有了执照，就是合规经营，看谁还能乱嚼舌根！”
这是她从空间《时代商机指南》那模糊的提示里，结合外面听到的风声，琢磨出的下一步。名不正则言不顺，她要给“宁建裁缝铺”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陆建国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斗志，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去打听需要啥手续。”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面对风浪时的沉着与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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