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包厢的门在陆卫国身后重重关上时，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才如同潮水般退去。苏青禾紧绷的脊背，在这一刻才敢彻底放松下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赢了。
他们真的，从那座看似不可逾越的大山面前，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白芷君对着苏青禾和陆琛，微微颔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对手之间的审视与尊重。她没有多言，只是转身，扶着自己的祖父，缓步离去。
自始至终，白老都没有再回头看苏青禾一眼。但他留下的那场风暴，却依旧在包厢内盘旋。
“我们……走吧。”陆琛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后的沙哑。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苏青禾那还有些冰凉的手指。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那细密的，刚刚干涸的汗渍。
回学校的路上，伏尔加轿车内一片寂静。司机似乎也被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所震慑，车开得异常平稳。
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地向后掠去，在两人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苏青禾靠在椅背上，看着身旁陆琛那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从红星大队那个泥泞的小院，到京城大学这片广阔的天地，再到刚才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包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的人生，己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始终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刚才，我真怕你……怕你撑不住。”陆琛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紧握着她的手，却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苏青禾能想象到，当白老让她伸手的那一刻，陆琛的心中，是何等的煎熬。
她反手握住他，轻声说道：“我当时也怕。但我想，就算我的手不合格，我的论文是真的，我的实力也是真的。大不了，就是输。可如果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陆琛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心疼，欣赏，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车子经过一个拐角，光线最暗淡的瞬间，飞快地凑过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一触即分，却仿佛有电流，从额头窜遍了全身。
苏青禾的脸，瞬间红透了。
当轿车再次停在校门口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己经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与旖旎。
与陆卫国和白家的这场对决，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暂时告一段落。但它所掀起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关于“京大医学部新生苏青禾与协和医学院才女白芷君，将在全国青年医学论坛上，一决高下”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京大和协和两所顶尖学府里，激起了千层浪。
苏青禾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一个只在医学部小有名气的新生，变成了整个京大校园里的传奇人物。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来自乡下的女知青，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协和的白芷君，公开向她下战书。
而协和那边，白芷君作为校园里公认的女神级人物，她的每一个动向，都备受关注。她主动挑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一新生，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具爆炸性的新闻。
一时间，两校的学生，都对即将到来的那场青年论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这己经不仅仅是一场学术报告，更被赋予了京大与协和，这两所百年名校之间荣誉之战的色彩。
对于外界的风风雨雨，苏青禾并没有太过在意。
她很清楚，自己虽然侥幸过关，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白老的那句“宗师之手”，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她的身上。它既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催命符。它让她暂时安全，却也把她推到了一个她本不该站上的高度。
从今往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宗师传人”。
她找到了张文博教授，将那晚发生的事情，隐去了白老和陆卫国的身份，只说是论文引起了一位前辈的关注，并最终为她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张文博听完，激动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就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兴奋地说道，“青禾，这是天大的好事！你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我们京大医学部，争了光！”
兴奋过后，他又迅速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不过，你也不能掉以轻心。白芷君我虽然不熟，但听说她在协和，也是顶尖的学生。而且，她比你高两个年级，接触到的资源和知识面，都比你广。”
“论坛报告，和写论文是两回事。”张文博开始为她详细地分析起来，“写论文，你可以反复查阅资料，字斟句酌。但做报告，是面对全国的专家学者，现场演讲。你的台风，你的口才，你对内容的熟悉程度，以及最重要的，你在问答环节的临场反应能力，都至关重要。”
“尤其是你论文里提到的那些技术，太过超前。到时候，台下那些老专家们，肯定会提出各种刁钻的问题。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对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张教授的话，给苏青禾敲响了警钟。她确实，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
“教授，我明白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别管，就专心准备这份报告。”张文博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厚厚的，全是外文的专著，“这些是我珍藏的，国外最新的显微外科资料，你拿去看。虽然可能比不上你那位‘老师’教你的，但触类旁通，总会有好处。”
“另外，我会安排你，每周在我们系里，做一次模拟报告。我把系里最严苛的几个老教授都请来，让他们轮番向你提问，提前帮你适应一下压力。”
看着张文博教授为自己殚精竭虑的样子，苏青禾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您，教授。”
从张教授办公室出来，苏青禾抱着那几本沉甸甸的专著，心中的方向，变得无比清晰。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把那篇论文背熟。她要将自己脑海中，那些来自未来的，零散的知识碎片，彻底地，系统地，与这个时代的理论体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要让自己，真正地，从内到外，都成为那个配得上“宗师传人”称号的人。
晚上，苏青禾和陆琛在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碰了头。
两人都在为各自的目标，全力冲刺。陆琛的超导研究，在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后，进入了更关键的数据验证和理论构建阶段。他的目标，同样是国内最高级别的物理学期刊。
苏青禾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陆琛，我总觉得，那个白老，不简单。”她压低了声音，“他对我的技术，反应太大了。而且，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总觉得，我那个‘隐世高人’的故事，虽然暂时骗过了他，但背后，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现在对自己的“裁判”，一无所知。这让她感到非常不安。
陆琛的眼中，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我也有同感。白家在京城的根基，主要是在医学界和教育界，行事一向低调。但这位白老的地位，显然极高，连我父亲，都要敬他三分。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无的放矢。”
“你等我几天。”陆琛沉声说道，“我回去，通过我爷爷那边的一些老关系，想办法查一查这位白老的底细。尤其是，查一查他的过去，看看他当年，都和哪些人，有过交集。”
苏青禾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苏青禾彻底进入了闭关状态。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可以接触到的医学知识。张文博教授给她的那些外文专著，更是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她惊喜地发现，自己脑中那些先进的技术，并非是空中楼阁。在这个时代，国外的顶尖学者们，也己经在朝着类似的方向，进行着艰难的探索。只是他们的研究，还停留在理论假设和初步的动物实验阶段，远没有形成像她论文里那样，完整而成熟的技术体系。
这个发现，让她欣喜若狂。
这意味着，她的技术，是有“根”的。她不再是一个凭空变出魔法的异类，而是一个站在时代前沿，将所有可能性，都提前实现的“天才”。
这让她在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时，变得更加游刃有余，也更加自信。
一周后，陆琛在老地方找到了她。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青禾，我查到了。”
他将苏青禾拉到湖边最隐蔽的一棵柳树下，确定西周无人后，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白老，本名白敬亭。是国内神经外科的奠基人之一，也是协和医学院的终身教授。这些，都是公开的资料。”
“但真正关键的，是他的一段往事。”陆琛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五十年代初，白敬亭曾和另一位齐名的天才外科医生，并称为‘协和双璧’。那个人，在显微外科领域的才华，据说比白敬亭，还要更胜一筹。”
苏青禾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陆琛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叫，方华。”
“方华？”苏青禾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印象。
“他很早就去世了。”陆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不，应该说，是失踪了。在六十年代那场席卷全国的浩劫中，因为他有海外留学的经历，以及一些……一些过于前卫的学术思想，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受尽了迫害。后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从牛棚里逃了出去，从此，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他当年，在失踪前，正在进行一项秘密研究。研究的方向，就是……”
陆琛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游离皮瓣移植中的，微血管吻合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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