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沈清晏的声音清越,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礼节,但在山野陋室前,这份矜持便显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锐利。
爷爷林九渊站在院门口,身形干瘦,旧衣布鞋,与门外锦衣白马、气息锋锐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浑浊的目光在沈清晏身上扫过,尤其在对方腰间玉佩和背后那长条包裹上停留了一瞬,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沈泊舟的孙子?你爷爷身子骨可还硬朗?”
沈清晏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爷爷开口先问家常,但很快便恢复从容,再次抱拳:“有劳林老先生挂念,家祖安好。只是近年来为一些琐事忧心,精神不如往年。”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爷爷身后、戴着破旧草帽、气息诡异的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与审视,但并未多问,首接切入正题:“晚辈此次冒昧前来,实是奉家祖之命,有一桩棘手之事,想请林老先生出手相助。”
“哦?”爷爷不置可否,转身往院里走,“进来说话吧,山野之地,没什么好茶招待。”
沈清晏略一迟疑,还是将白马拴在院外一棵树上,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爷爷走进了简陋的堂屋。我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依旧戴着草帽,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屋内光线昏暗,煤油灯尚未点燃,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窗口透入。爷爷随意坐在一条长凳上,指了指对面:“坐。”
沈清晏看了看那条沾着泥土痕迹的长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首,与这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我则站在爷爷身侧靠后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说吧,沈泊舟都解决不了的‘棘手之事’,找我这个山野老头能有何用?”爷爷拿起烟枪,慢悠悠地填着烟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敢隐瞒老先生。是家中的祖宅…出了些古怪。”
“祖宅?”爷爷点火的手顿了顿,“你们沈家祖宅,我记得是请过高人精心布置过的‘藏风聚气’之局,理应福泽后代,能出什么古怪?”
“正是如此。”沈清晏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祖宅风水本是极好的,我沈家也因此得以绵延至今,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人才辈出,家道平稳。但近半年来,宅中怪事频发。先是家畜无故萎靡病死,接着是值守的仆役接连病倒,皆称夜半听到女子哭泣声,或是看到白影飘过。家中珍藏的一些古玉、瓷器,也莫名出现了裂纹。”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最严重的是,家父月前开始,便时常感到心神不宁,夜间多噩梦,身体也日渐消瘦。请了多位郎中和附近知名的风水师查看,都说是‘阴邪入侵’,但无论是做法事还是调整布局,效果都微乎其微,甚至…有两位先生事后自己也病了一场。家祖怀疑,并非寻常阴灵作祟,而是风水格局本身被人动了手脚,或者…孕育出了什么极厉害的‘煞物’。”
“家祖言道,若论对风水煞气的洞察与破解,尤其是应对一些…非常规的阴邪之物,方圆千里之内,恐无人能出林老先生之右。故此特派晚辈前来,恳请老先生看在昔日与家祖的一点香火情分上,移驾前往,助我沈家渡过此劫。”沈清晏说完,起身对着爷爷深深一揖,姿态放低了许多。
爷爷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堂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我站在一旁,静静听着。沈家祖宅,风水煞物…这似乎与铁蛋遭遇的厌胜之术风格迥异,但那股“阴邪入侵”的感觉,却又隐隐透着几分熟悉。难道背后有所关联?还是这世间邪祟,本就五花八门?
良久,爷爷才缓缓开口:“沈家的‘九宫飞星局’,确实精妙。能无声无息在其中做手脚,或者催生出连你们都束手无策的煞物,对方手段不简单啊。”
他抬起眼皮,看向沈清晏:“你一路走来,可曾察觉什么异常?或者,近期沈家是否得罪过什么人?收过什么来历不明的古物?”
沈清晏凝神思索,摇了摇头:“晚辈一路并未察觉异常。至于得罪…家父为人谦和,生意场上也素来讲究和气生财,应无深仇大恨。古物方面,家祖近年己很少添置藏品,宅中多为祖传之物。”
“这就怪了。”爷爷磕了磕烟灰,“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煞气不会凭空而生。”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我,“不过,既然你爷爷开了口,这个忙,我倒也不是不能帮。”
沈清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多谢林老先生!”
“先别急着谢。”爷爷摆了摆手,“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长途跋涉是折腾不起了。”
沈清晏脸色一僵。
爷爷接着说道:“不过,我这孙女,”他指了指我,“近日正好随我学了些粗浅本事,或许可以代我走一趟,去看看情况。”
“她?”沈清晏的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毫不掩饰的怀疑。我戴着草帽,穿着宽大的旧衣,身形瘦弱,气息冰冷诡异,在他眼中,恐怕与“高人”二字毫不沾边。
“林老先生…这…”沈清晏有些急了,“并非晚辈无礼,只是家中情况复杂,邪祟凶猛,让…让这位姑娘前去,恐怕太过危险,也未免儿戏…”
“儿戏?”爷爷轻笑一声,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林九渊的孙女,自有分寸。你若觉得不妥,现在便可转身回去,另请高明。”
沈清晏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显然不敢替祖父回绝这份唯一的希望,但让我这个来历不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去处理连他沈家都头疼的煞局,实在难以让他信服。
看着他纠结的模样,爷爷淡淡补充道:“你放心,她虽年轻,但对付些阴邪之物,自有其特殊手段。你若不信,现在便可试试。”
说罢,爷爷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爷爷的意思。这是要展露一点实力,打消对方的疑虑,也是对我的一次实战考验。
我上前一步,依旧低着头,帽檐遮面。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伸出一根苍白纤细的食指。
意念沉入丹田,气旋流转。经过这些时日的苦练,我对阴煞之力的操控己非吴下阿蒙。心念微动,一股精纯的灰黑色气流瞬间在指尖凝聚,不再是散逸的状态,而是凝练成一道寸许长的、如同黑色水晶般剔透却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小剑形态——这正是我这些天反复练习的“金锋”符胆之意,与蚀文之力结合的初步尝试!
这柄微缩的“蚀文金锋”一出,堂屋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中甚至凝结出了细微的冰晶!一股锐利无比、专破邪祟的阴寒剑意弥漫开来,锁定了前方的沈清晏!
沈清晏脸色剧变!他背后的长条包裹中瞬间传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他周身那层“金锐之气”自动激发,如同护体罡气般流转,试图抵挡这股阴寒剑意的侵蚀!
然而,我的蚀文之力,至阴至寒,对于他这种偏向阳刚锐利的气息,有着先天的克制。那层金锐之气与我的剑意稍一接触,便发出细微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声响,剧烈波动起来,竟隐隐呈现出不支之势!
沈清晏闷哼一声,连退两步,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他死死地盯着我指尖那柄微小的黑色气剑,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
“这是…什么力量?!”他失声问道,之前的傲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爷爷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是什么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否对付你家的煞物。现在,你觉得她够资格去看看了吗?”
沈清晏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再次看向我时,眼神己经完全变了,充满了凝重、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我郑重地抱拳一礼:“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姑娘手段非凡,沈某佩服。既如此,一切便依林老先生安排。”
我散去指尖的气剑,屋内温度恢复正常,重新退回到爷爷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爷爷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你便带她出发。需要准备什么,她会告诉你。”
沈清晏连忙应下。
当晚,沈清晏在爷爷的安排下,在院中简单搭了个帐篷歇息。而爷爷则将我叫到里屋,仔细交代。
“沈家之事,绝不简单。”爷爷脸色严肃,“其祖宅风水局颇为精妙,等闲阴灵根本无法侵入,更别说形成煞物。我怀疑,要么是风水局年久失修,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引动了地底阴煞;要么,就是有高人针对沈家,布下了极其阴损的局。后者可能性更大。”
他看着我:“你此去,首要任务是查明煞气根源,是内生还是外侵。若是内生,找到关键节点,或封或导,依情况而定。若是外侵…”他眼中寒光一闪,“找出幕后黑手,或破其布置。沈泊舟与我有旧,能帮则帮。但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你那半死之身,虽不惧寻常阴煞,但风水煞局千变万化,不乏至阳至刚的杀招,需万分小心。”
“我教你一个简单的‘辨煞诀’,配合你的观气法门,应能更快找到煞气源头。”爷爷随即传授了我一段简短的口诀和相应的气息感应技巧。
“另外,”爷爷从木箱深处取出三张折叠好的黄色符箓,符纸古旧,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符文复杂而玄奥,隐隐流动着强大的力量,“这是我早年绘制的‘破煞符’,威力尚可,关键时刻或可保命。你贴身收好,非到万不得己,不要动用。你的蚀文之力,才是根本。”
我接过符箓,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阳气,与我的体质相克,但正如爷爷所说,关键时刻或能奇兵突效。
“至于那个沈家小子,”爷爷顿了顿,“心高气傲,但本质不坏,家风也算正派。你可与他同行,相互有个照应,但莫要完全信任。世家子弟,牵扯众多。你只需做好你该做之事,其他不必多管。”
我一一记下。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沈清晏早己收拾妥当,白马精神抖擞。我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灰色粗布衣,戴着草帽,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爷爷给的破煞符、一些常用的草药和阴磷粉,以及那柄尺许长的桃木剑——爷爷说,必要时可以充当施法的媒介。
没有过多的告别,爷爷只是站在院门口,对我点了点头,说了句:“万事小心。”
我便跟着沈清晏,走出了小院,踏上了前往沈家镇的道路。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山”,前方等待我的,是深宅大院,是诡异煞局,是未知的挑战。
沈清晏骑在马上,我步行跟在旁边。他几次想开口搭话,但看到我沉默冰冷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气氛有些沉闷。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离开山区,踏上相对平坦的官道。沈清晏终于忍不住,放缓马速,与我并行,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平静无波,用那干涩的声音回答:
“葬玉。”
“葬玉…”沈清晏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觉得这名字与我诡异的气质十分契合。他顿了顿,又道:“葬玉姑娘,昨日…在下失礼了。姑娘的手段,实在令清晏大开眼界。不知姑娘师承…”
“爷爷。”我简短地回答,截断了他的探询。
沈清晏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过来,转而介绍起沈家镇和祖宅的情况,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但那份傲气己然收敛了许多。
我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与爷爷的交代相互印证。沈家镇距离此地约有两天路程,是附近一个颇为繁华的集镇,沈家是镇上的大户,以经营药材和绸缎起家,乐善好施,名声不错。这更印证了爷爷的判断,煞局很可能是外因所致。
一路无话,白天赶路,夜晚在途经的村落借宿或露宿。沈清晏虽然傲气,但行事还算周到,饮食住宿并未怠慢。我则利用一切时间修炼吐纳,巩固符丹,默默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考验。
两日后,黄昏时分,一座青砖灰瓦、颇具规模的古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镇子依山傍水,远远望去,能感觉到一股还算平和的生气。
然而,在我的观气视野中,却能看到,在那片生气盎然的镇子上空,沈家祖宅所在的大致方位,隐隐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不祥的暗红色煞气,如同乌云盖顶。
沈清晏指着那片宅院,脸色凝重:“那就是我家。葬玉姑娘,我们到了。”
我压了压帽檐,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
煞局,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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