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破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苏渔能感觉到生命正从她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流走，最后的回光返照里，她看到自己那对龙凤胎儿女，大宝和小宝，皮包骨头地缩在门边，怯生生地看着她，连哭都不敢大声。
她的婆婆，那个刻薄了一辈子的女人，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嫌她病得晦气。而她的小姑子顾岚，正偷偷摸摸地把丈夫顾岩从部队寄回来的最后一点钱塞进自己口袋。
真是不甘心啊。
她苏渔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嫁到顾家来受这种磋磨。丈夫顾岩是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常年不在家。她一个人在村里拉扯两个孩子，孝敬公婆，却被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连丈夫寄回来的津贴和票据都捂不热乎。
最后，她病倒在炕上，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两个孩子，在她死后，还不知道要被这群豺狼怎么对待。
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苏渔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不要再这么窝囊地活着。她要带着孩子去找顾岩，哪怕在部队的家属院里住最小的屋子，也比在这个所谓的“家”里等死强。
“苏渔！你死了没有？没死就赶紧起来给我冲碗麦乳精！磨磨蹭蹭的，想偷懒是不是？”
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像锥子一样扎进苏渔的耳朵。
这声音……
苏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破败的屋顶和漏风的窗户纸，而是还算崭新的大红喜被。身上盖着的被子厚实而温暖，身下的土炕烧得滚烫，驱散了她记忆中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挣扎着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虽然有些粗糙，但还算的手，而不是后来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脸上满是不耐烦。
“我说你聋了？叫你半天不答应！快点，我跟同学约好了去看电影，你赶紧给我冲碗麦乳精垫垫肚子。”
是顾岚，她的小姑子。
看着顾岚那张年轻却刻薄的脸，苏渔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记得这个场景。这是她刚嫁进顾家的第三个月，顾岩第一次从部队寄东西回来。包裹里有一罐麦乳精，是特意叮嘱给她补身体的。
可上辈子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顾岚开口一要，她想着都是一家人，就半点没犹豫地冲了。结果，那一罐麦乳精，她自己一口没喝上，全进了顾岚和婆婆的肚子。从那以后，顾岩寄回来的所有好东西，都成了她们的囊中之物。
“还愣着干什么？东西呢？”顾岚见她不动，不耐烦地催促道，眼神己经瞟向了床头柜上的那个包裹。
苏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掀开被子下了地。她走到柜子前，将那个还未拆封的邮政包裹拿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看什么看？这是顾岩从部队给我寄的。”苏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顾岚的视线。
顾岚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你哥寄回来的东西，不就是家里的东西？给我喝一口怎么了？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活该是我哥在外面当兵，你在家里受穷。”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样的话术拿捏得死死的。每一次退让，都被她们当成理所当然。
但现在，不一样了。
“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苏渔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是顾岩寄给我补身体的。家里的东西？家里的米缸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白米了。我的嫁妆，被妈拿去给你换了买这身新衣服的布票，那是不是也算家里的东西？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也让嫂子我穿两天？”
顾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苏渔，今天竟然敢顶嘴，还把嫁妆的事翻了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顾岚有些气急败坏，“那是妈心疼我！你一个乡下来的，能嫁给我哥，是我们老顾家抬举你，你还敢不知好歹！”
“我知不知好歹，顾岩最清楚。”苏渔首接搬出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把津贴和东西寄给我，就是给我和未来孩子的。你要是真想喝，也行。等你哥下次回来，你当着他的面跟我要，他要是点头，我二话不说，整罐都给你。”
顾岚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哥顾岩是什么脾气，她最清楚。看着冷面冷心，但对自己媳妇儿是真护着。这些东西要是当着他的面，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要。她就是欺负苏渔老实，丈夫又不在身边。
“你……你给我等着！”顾岚跺了跺脚，知道今天这麦乳精是喝不上了，撂下一句狠话，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顾岚向婆婆告状的声音，苏渔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包裹，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千里之外的丈夫的体温。
顾岩，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她拆开包裹，里面除了那罐珍贵的麦乳精，还有几斤全国粮票，几尺布料，和一封信。
苏渔展开信纸，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妻苏渔亲启……”
信里的内容和上辈子一样，嘘寒问暖，叮嘱她照顾好自己，钱和票不够了就跟他说。信的末尾，他说他己经提交了随军申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下来，让她再耐心等等。
上辈子，她就是听了婆婆的挑唆，觉得随军太苦，又怕给丈夫添麻烦，主动回信拒绝了。这个决定，让她悔恨终生。
而现在，她看着信尾那句“盼回信”，眼眶瞬间了。
随军！她一定要去随军！
这一次，谁也别想拦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和票据贴身收好，然后将那罐麦乳精藏到了箱子最底下，用自己的嫁妆衣物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炕边，看着还在熟睡的两个孩子。不，现在还不是孩子，是她平坦的小腹。她轻轻抚摸上去，心中一片柔软。
大宝，小宝，妈妈回来了。这一世，妈妈一定护你们周全，带你们去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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