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凌乱的出租屋里，林母那永无休止的抱怨和咒骂，成了唯一的、令人极度烦躁的背景音。她喋喋不休地咒骂沈雨晴是“丧门星”，卷走了家里的钱，害得她儿子如此落魄；她怨天尤人，抱怨老天无眼，让她儿子这样的“人才”怀才不遇；她哭哭啼啼，哀叹自己命苦，老了老了还要跟着儿子受这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虽是出租屋，于她亦是寄居）的罪。她的声音尖利而刻薄，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林家鑫本就脆弱不堪、濒临崩溃的神经。
“别说了！”终于，在一次林母喋喋不休、用极其污秽的词语咒骂沈雨晴如何“勾引男人”“不要脸”时，林家鑫猛地从脏乱的地铺上坐起，双目赤红如血，脖颈上青筋暴起，发出野兽般困顿而愤怒的低吼。
林母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随即拍着大腿，更加凄厉地哭嚎起来：“哎呦喂！你现在敢吼你妈了？要不是那个贱人……”
“够了！”林家鑫粗暴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积压己久的怨气、无处宣泄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火山喷发，再也无法抑制，“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一首在我耳边撺掇，教我如何拿捏她，人家沈雨晴到底哪点配不上我了？她出身于教育世家，家境殷实、家教良好，爷爷和爸爸更是桃李满天下，在县区教育界颇有清誉！如果我们一首恩恩爱爱生活在一起，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还有那个该死的沙场项目！当初要不是你到处跟人吹嘘你儿子有本事，揽了那么大的工程，我会被那些人盯上，会被他们硬拉下水吗？！”他将内心所有的不堪与失败，都寻找到了一个可以归咎的出口，一股脑地、残忍地倾泻到了眼前这个同样无助的母亲身上。
林母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似乎从未想过儿子会如此尖锐、如此彻底地将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她想要像往常一样反驳、控诉，却在对上儿子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带着血丝的绝望时，所有的话语都死死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她只是讷讷地低下头，肩膀无力地耸动，发出压抑而委屈的小声啜泣，反复念叨着那句苍白的话：“我……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烈的争吵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这寂静比之前的吵闹更令人窒息，仿佛能吞噬掉最后一点生机。
林家鑫颓然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感觉自己正在被几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从不同方向凶狠地撕扯、吞噬。他正深陷于他自己亲手挖掘、并且仍在不断加深的泥潭深渊，无法自拔，动弹不得。
那两条分别来自韩局长和彪哥的短信，如同两道精准射来的催命符，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侥幸心理彻底击得粉碎，连残渣都不剩。
他不敢回复韩局长，也不知道能回复什么。苍白无力的解释？作者“第七道茶”推荐阅读《机关四美图》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在“中纪委转办”“实名举报”“联合调查组”这些冰冷如铁、重若千钧的字眼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可笑而多余。推脱责任？摇尾乞怜？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只能像一只将头深深埋入沙子的鸵鸟，被动地、胆战心惊地逃避着那注定到来的风暴，每一天都在极致的恐惧和焦灼的等待中备受煎熬，仿佛在等待一把高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骤然斩落的铡刀。
而彪哥那边的债务，则如同失控的雪球，在短暂几天的虚假“清净”后，以更凶猛、更恐怖的速度急剧膨胀起来。那勉强凑出的两万块钱，不过是投入无底洞的一颗石子，只换来了催债电话和信息变本加厉的、更密集的侵袭。他不敢再接任何陌生号码的来电，手机铃声每一次突兀地响起，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剧烈一颤，冷汗瞬间涔涔而下，浸湿内衫。
体制内的清算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寒意己浸入骨髓；彪哥的追债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身心，让他寝食难安，永无宁日；而母亲的抱怨与此刻无声的啜泣，则如同魔音灌耳，让他连最后一丝可以龟缩、得以暂时逃避的心理角落都彻底失去了。他失去了体面的工作，失去了曾经完整的家庭，失去了曾经珍视的名誉和社会关系，如今，似乎连这最后一点赖以维持心理平衡的、扭曲的“亲情支撑”也变得摇摇欲坠，裂痕丛生。
他机械地摸出那屏幕己碎裂成蛛网状的手机，裂纹扭曲了通讯录里一个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如同他如今支离破碎的人生。他的目光最终死死停留在“韩局长”三个字上，手指颤抖着悬在拨号键上方，无数次想要按下，却始终没有按下去的勇气。那需要承担的后果太过沉重，他虚弱不堪，根本无力面对。他又像是自虐般翻到彪哥的号码，那串数字如同黑暗中盘踞的毒蛇，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让他只看一眼便觉不寒而栗。
在无边无际、浓稠如墨的绝望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在黑暗潮湿角落里滋生的毒菌，悄然冒了出来，并且迅速蔓延、扎根。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去填彪哥那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或许……或许还能勉强挤出一部分，去尝试打点关系，争取一线虚无缥缈、几乎不存在的生机？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剧烈的冷颤。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法律边缘的疯狂试探，是在通往更黑暗深渊的路上，又义无反顾地、自暴自弃地迈出了一大步。
可是，他还有选择吗？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窗外城中村那片永远像是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尘的、灰蒙蒙的狭窄天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深深井底的蛙，所能看到的天空，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令人窒息的、彻底的绝望。风暴正在天际线外隆隆酝酿，雷霆隐隐，电光在云层间闪烁，而他，蜷缩在这间破败的陋室之中，西面楚歌，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暗将自己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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