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牛车上，气氛与清晨时截然不同。
林舒薇依旧坐在原来的角落，但她身边的位置却仿佛空出了一圈无形的真空地带。同行的几个村妇，不再像来时那般随意地拉着家常，她们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林舒薇脚边那个己经空了的大背篓，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羡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消息，早己在她们采买的间隙，从西市传开了。
一个从清水村来的、名叫林舒薇的年轻姑娘，在集市上卖一种新奇的吃食，摊子前排起了长龙，生意火爆得吓人。
这个消息，对于这些祖祖辈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们来说，冲击力不亚于听说谁家地里长出了金元宝。
“薇儿啊，听说……你在镇上卖饼，挣了不少吧？”终于，还是早上的王大娘没忍住，试探着开了口。
林舒薇抬起头，迎上几双复杂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疲惫却温和的笑容：“就是个小买卖，赚点辛苦钱，给娘和弟弟买些米面罢了。”
她回答得谦虚而滴水不漏，既不炫耀，也不否认。
这种态度，反而让想说些酸话的人无从下口。
李大牛赶着车，从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憨厚地笑道：“薇儿丫头是有本事的！俺在镇上都听说了，你那饼，香飘半条街，好多人都抢着买呢！”
他的话，无疑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车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羡慕是藏不住的，一点点嫉妒也开始在某些人心里悄然发酵。林家那个快要塌了的茅草屋，那个病歪歪的药罐子弟弟，那个整日以泪洗面的刘氏……这一切，难道就要因为这个丫头片子的一次“好运”，而彻底翻盘了吗？
林舒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平静。她知道，从她决定迈出这一步开始，就必然要面对这一切。人性本就如此，她无法控制别人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任何流言蜚语都无法伤及分毫。
牛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回到了清水村。
林舒薇谢过李大牛，背起己经轻了许多的背篓，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有无数道目光在跟随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背影都看穿。
还未走到家门口，就见自家那破旧的院门前，两个瘦小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张望。是母亲刘氏和弟弟林安。
“姐！你回来了！”林安眼尖，第一个看到了她，迈开小短腿就冲了过来。
刘氏也快步迎上，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她安然无恙，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眼圈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没人欺负你吧？”
在她心里，女儿的安全，远比挣没挣到钱重要得多。
林舒薇心中一暖，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又摸了摸弟弟的头，笑道：“娘，我好着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我们进屋说。”
进了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林舒薇将背篓放下，然后，在母亲和弟弟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她解下了腰间那个沉甸甸的、洗得发白的布钱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钱袋口朝下，轻轻一抖。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到极致的声响，数不清的铜钱，像一股小小的瀑布，瞬间倾泻在了那张破旧的方桌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闪闪发光的小山。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氏和林安的眼睛，都首勾勾地盯着那堆铜钱，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他们这辈子，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钱！
刘氏的嘴唇哆嗦着，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堆铜钱，仿佛那不是凡间的货币，而是什么一触即碎的珍宝。
“这……这都是……你挣的？”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舒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热：“嗯，都是今天卖饼挣的。一共是一百八十二文钱。”
一百八十二文！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刘氏的脑海中炸响。她一个妇道人家，平日里靠着给大户人家浆洗衣物，累死累活一个月，也不过挣个七八十文。女儿只用了一天，不，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挣回了她两个多月的收入！
“老天爷啊……”刘氏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喜极而泣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们家，真的有救了！
林安也回过神来，他伸出小手，在钱堆里兴奋地扒拉着，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声：“钱！好多钱！姐，我们有钱了！可以给娘买药，可以吃肉了！”
童言无忌，却说出了这个家最朴素的愿望。
林舒薇笑着将弟弟抱进怀里，任由母亲发泄着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将彻底告别过去那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
许久，刘氏才渐渐平复了心情。她用衣袖擦干眼泪，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与信赖。
“薇儿，你……你真是娘的好女儿。”
林舒薇笑了笑，从钱堆里数出三十文钱，塞到母亲手里：“娘，天快黑了，你去村东头的张屠户家，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再到王婶家，买些白米和好点的菜油。今天，我们吃顿好的！”
“哎！哎！”刘氏连声应着，拿着钱，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仿佛年轻了十岁。
很快，一股浓郁的肉香，便从林家这间许久没有闻过荤腥的茅草屋里，顽强地飘了出去，飘进了左邻右舍的鼻子里，引来了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和猜测。
晚饭桌上，一盘红烧肉，一碗喷香的白米饭，一碟清炒的时蔬。
虽然简单，但这却是林家数年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林安埋头扒着饭，小嘴吃得油光锃亮，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刘氏也不住地给女儿夹肉，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林舒薇吃着香甜的白米饭，心里却在盘算着更长远的事情。
晚饭后，她将林安哄睡，然后将剩下的钱重新收好，坐到了刘氏的面前。
“娘，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刘氏此刻对女儿是言听计从，连忙道：“你说，娘听着。”
林舒薇神情严肃地说道：“娘，今天生意虽然好，但也暴露出了几个问题。首先，是豹哥那些地痞，今天幸好有贵人解围，但我们不能总指望运气。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本钱问题。”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们做饼用的面粉、鸡蛋、油，都是跟王婶用山里的野果换的。这个法子，用一次可以，用多了，难免不惹人怀疑，而且也欠着人情。我们既然要做长久买卖，这些原料，就必须得自己花钱，正大光明地去买。”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女儿想得比她周到太多了。
“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从明天起，我们不再用空间……不再用山里的野果去换东西了。”林舒薇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我们用今天挣的钱，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光明正大地采买面粉、鸡蛋和油。这样一来，我们的生意就有了正当的来源，别人就算眼红，也说不出什么闲话。”
“至于那最关键的‘翡翠草’，”林舒薇压低了声音，“我们就还说是后山独有的，别人找不到。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秘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将大部分原料的来源公开化、合理化，只保留最核心、最无法复制的一环作为秘密。这是现代商业里最基本的品牌护城河思维。
刘氏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明白女儿的核心意思：要让生意做得长久，就得做得光明正大。
“都听你的！”她毫不犹豫地说道，“薇儿，你比娘有主意，往后家里的事，都由你来定。”
得到了母亲的全力支持，林舒薇心中大定。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天的种种，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那些抢购的人群，豹哥凶狠的嘴脸，以及……那位顾公子清俊儒雅、深不可测的模样。
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西市？又为何会出手相助？
他最后那句“这饼，有点意思”，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
无数的疑问，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林舒薇的心头。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和这位顾公子的交集，恐怕不会仅此一次。
不过，眼下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她闭上眼，意识沉入空间。看着那片生机盎然的黑土地和那口不断冒着灵气的泉眼，她知道，这才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
明天的路，己经清晰地铺展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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