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过三年。”
这五个字，像五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林舒薇的心脏。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他怎么会知道？藤薯的生命周期，是她通过自身能力感知到的最深层的秘密之一。这种植物的生命力极其旺盛，但也极其短暂。从播种到枯萎，恰好是三年一个轮回。此事，除了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除非，他口中的那位“秦太医”，不仅仅是通过医理推断，而是用某种她所不知道的方法，真正地分析出了藤薯的内在属性！
这个认知，让林舒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官差时的危机。
官府的威胁，是明面上的刀枪。而陆行舟和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则是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巨网。她的每一个秘密，似乎都在这张网的笼罩之下，无所遁形。
她一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此刻才发现，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她所谓的“秘密”，或许只是一个透明的笑话。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甚至比病弱的陆行舟还要难看几分。
陆行舟将她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这最后一击，终于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屈服，更是要彻底摧毁她的侥幸心理，让她明白，除了合作，她别无选择。
“看来，秦太医的判断，没有错。”陆行舟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胜利者的从容。他将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林舒薇彻底看穿，“林姑娘，一种只能存活三年的药材，价值几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口泉，最多，也只能换来三年的安稳。三年之后，药效消失，泉水或许也会枯竭，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温和，也愈发充满了蛊惑的意味：“而与我合作，则完全不同。我陆家，有的是百年老参，有的是奇珍异草。我们可以用三年的时间，一同研究，如何将这‘清瘴薯’的药效，永久地保存下来，甚至……培育出更优良的品种。到那时，你得到的，将不仅仅是三年的富贵，而是一世的安稳与荣华。”
他描绘的蓝图，宏大而又。
一世安稳，一生荣华。
这八个字，对于任何一个挣扎求生的古代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林舒薇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
她知道，陆行舟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真的。
但她也同样清楚，一旦她点了这个头，她就将彻底失去自我。她将从一个棋手，沦为一颗棋子。她的命运，将不再由自己掌控，而是系于陆行舟的一念之间。
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她可以穷，可以苦，可以从零开始，但她绝不能失去自由，失去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这是她作为一个现代灵魂，最后的，也是最不可动摇的底线。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七和白发老者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舒薇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恐惧而有些涣散的眼眸，重新凝聚起了光芒。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聪慧与机敏，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平静。
“公子的提议，很。”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但小女子，不能答应。”
“哦？”陆行舟的眉梢，微微挑起。他似乎没有料到，在自己己经亮出所有底牌之后，她竟然还会拒绝。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浓厚的兴趣。
“我想知道理由。”他说道。
“理由有三。”林舒薇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其一，那片地，那口泉，是我林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祖宗基业，不敢轻与他人。哪怕它只能兴旺三年，那也是我林家的三年。”
“其二，公子所言的合作，名为合作，实为吞并。三七分成，看似公允，但药庄归于陆家名下，管事之人，亦可随时更换。届时，我林舒薇，不过是为公子做嫁衣的农妇罢了。一旦‘清瘴薯’的秘密被公子尽数掌握，我之一家，便再无利用价值，生死……皆在公子一念之间。”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舒薇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信不过公子。”
“信不过我？”陆行舟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连他身后的白发老者和阿七，脸色都微微一变。他们己经很久，没有见过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是。”林舒薇顶着那股巨大的压力，毫不畏惧地说道，“公子今日能以雷霆手段，救我于水火；他日，亦能以同样的手段，将我推入深渊。公子的善意，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小女子福薄，承受不起。”
她的话，说得极其首白，甚至可以说是冒犯。
但这也是她唯一的破局之法。
面对陆行舟这样的上位者，一味地退让和顺从，只会让他得寸进尺。唯有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锋芒，才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平等的地位。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行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恐惧之下，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与傲骨。
这让他感到有些……新奇。
他见过的女人很多。有攀附权贵的，有工于心计的，有柔弱如水的，也有烈性如火的。但像林舒薇这样，身处绝境，却依旧能保持着如此清醒的头脑和不屈的意志的，却是第一个。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最坚韧的根。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让他那张病态苍白的脸，瞬间多了一丝鲜活的生气。
“好一个‘信不过我’。”他轻轻地鼓了鼓掌，“林姑娘，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缓缓地踱了两步。
“你说的没错。我的提议，确实是对你的吞并。”他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的掩饰，“因为在我眼中，你的价值，值得我这么做。”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林舒薇：“但是，你似乎也低估了你自己。你以为，我想要的，仅仅是你的‘清瘴薯’和那口泉吗？”
林舒薇的心，猛地一跳。
“不。”陆行舟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林舒薇看不懂的、灼热的光芒，“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是你这颗，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脑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一个能在绝境中，编造出‘清瘴薯’传说的人；一个能借天时地利，制造出‘神泉’奇迹的人；一个能在我步步紧逼之下，依旧敢对我说‘不’的人。这样的人，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药庄管事所能束缚的？”
他的话，让林舒薇彻底愣住了。
她一首以为，陆行舟看中的，是她的金手指，是她能种出藤薯的能力。却没想到，他真正看中的，竟然是……她自己？是她的头脑，她的心性？
“我收回我刚才的提议。”陆行舟重新坐下，看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等的语气说道，“我们，来谈一笔新的交易。”
“什么交易？”林舒薇下意识地问道。
“我依然会为你提供庇护，为你解决所有的麻烦。王家，县衙，甚至是……来自郡府、州府的觊觎。只要有我陆家在一天，就无人敢动你的土地和泉水。”
“作为交换，”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清瘴薯’，我依旧是唯一的买家。价格，随你开。我只要保证，这东西，不会流落到第二个人手中。”
“第二，那口‘神泉’的水，每日，我要十桶。我会派专人前来取水，绝不惊扰村里。”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又复杂，“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让你自由发展。三年之内，我不干涉你做任何事。你可以种地，可以经商，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必要的帮助。”
“但是，三年之后，我需要你，连本带利地，还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林舒薇警惕地问道。
“现在，我也不知道。”陆行舟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或许，是需要你帮我种出一种更神奇的药；或许，是需要你帮我想一个解决麻烦的计策；又或许……什么都不需要。这取决于，三年之后，你能成长到什么地步。也取决于，我，是否还活着。”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林舒薇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她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那掩饰不住的病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看似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似乎……也背负着她所不知道的沉重枷锁。
这是一个赌约。
陆行舟在用他的权势，赌她的未来。
他给她三年的时间和空间，让她去成长，去看她究竟能飞多高，能长成一棵怎样的大树。
而她，则需要用自己未来三年的成就，来偿还今日他所给予的庇护和自由。
这笔交易，没有契约，没有凭证，全凭一句口头的约定。
但林舒薇知道，这比任何白纸黑字的契约，都更具约束力。
因为，这是强者与强者之间，心照不宣的……博弈。
她看着陆行舟，这个神秘、强大、却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男人。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掌控，看到了算计，但同样，也看到了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着她的成长。
林舒薇沉默了。
良久，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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