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进星云科技办公室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林微，那个昨晚像失了魂一样离开的林微，此刻正站在办公室中央，神采奕奕，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米色职业装，头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睛里，虽然还有淡淡的血丝，但那深处，却是一种罕见的、宛如暴风雨后海面般的平静与清澈。
她不仅自己来得早，还为每一个到岗的员工，都准备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和一杯温热的豆浆。
“早啊，辛苦了。”她微笑着对每一个走进办公室的人打招呼，语气温和，态度亲切，与前段时间那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林总”，判若两人。
陈衡和沈远几乎是同时到达的。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与不安。他们一整晚都没睡好，都在为林微的状态而担忧。沈远更是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林微会不会一蹶不振？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他甚至准备好了一整套安抚和劝说的说辞。
可眼前的林微，却用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击碎了他们所有的预设。
她看起来……好得过头了。
这种极致的反常，比歇斯底里的崩溃，更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林总，你……”陈衡迟疑地开口。
“我没事。”林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容不变，“不但没事，而且想通了很多事。去，把大家叫到会议室，开个晨会。”
十分钟后，星云科技全体员工，都聚集在了小小的会议室里。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林微买的早餐，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喜悦。他们只当这是老板对大家连日辛苦的犒劳，以及庆祝融资成功的序曲。
只有沈远，在看到林微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笑容时，后背窜起一阵寒意。他知道，这绝不是庆祝。这是一种宣告。一场针对那个看不见的魔鬼的、无声的宣告。
“各位，”林微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停留片刻，“首先，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们公司的A轮融资，己经于昨天下午，正式完成。七十五万美金，己经全部打入了公司账户。”
哗！
会议室里瞬间爆发出方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七十五万美金！六百多万人民币！这个数字，在2001年，对于这群刚刚走出校门没多久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足以让他们眩晕的天文数字！他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己经看到了公司上市敲钟，自己走上人生巅峰的辉煌未来。
林微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所有人都以为，她接下来，会像所有成功的创业者一样，开始描绘宏伟的蓝图，宣布扩张计划，向竞争对手“巨浪”正式宣战。
然而，林微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钱，是好事。它能让我们活下去，活得更好。”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但是，从今天起，我决定，公司将暂时放缓一切市场扩张的脚步。”
“什么？”李源和孙鹏，这两个刚刚在前线打了胜仗的封疆大吏，第一个叫了出来。
“林总，我们现在势头正猛，‘巨浪’那边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正是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全国市场的好时候啊！怎么能停下来？”
“是啊林总！”陈衡也急了，“技术部这边，服务器的扩容方案都做好了，就等钱到位，大干一场了！”
会议室里，瞬间议论纷纷。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弹药最充足的时候，总指挥官却下达了“原地休整”的命令。
林微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视全场。那股熟悉的、属于“资本女王”的强大气场，再次笼罩了整个会议室，瞬间压下了一切嘈杂。
“我说的，是放缓，不是停止。”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今天起，到明年春节前，公司的工作重心，将从‘对外扩张’，全面转向‘对内优化’。”
“我宣布，公司将即刻成立两个全新的部门。”
“第一，人力资源部。由沈远律师牵头，负责搭建公司完整的薪酬体系、绩效考核体系、以及员工培训与发展体系。我们的目标，不是成为一家靠激情驱动的草台班子，而是要成为一家拥有现代化管理制度的正规军。我要让每一个为腾云付出的人，都能得到最公平、最透明的回报和晋升空间。”
她看向沈远，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沈远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在经历了那样的风暴后，林微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如此核心和重要的“人事大权”。这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无声的绑定。
“第二，”林微的目光，转向了陈衡，“成立‘用户体验部’，由陈衡你亲自兼任部门负责人。从技术部抽调最优秀的人才，不再以开发新功能为首要目标，而是以优化现有产品的每一个细节为核心指标。我要你们去研究，用户在点击每一个按钮时的感受，去分析，用户在每一个界面停留的时间。我要‘腾云’不仅是一款好用的软件，更是一款……让用户感到舒适、愉悦、离不开的软件。”
用户体验部？
这个在十年后才开始普及的概念，在2001年的华夏互联网界，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陈衡和他的技术团队，都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从林微那严肃而认真的表情中，读懂了一件事——她不是在开玩笑。
“烧钱扩张，谁都会。那是莽夫的打法。”林微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我们融来的每一分钱，都不是用来烧的，是用来构建我们真正的壁垒的。什么是壁垒？不是市场份额，不是用户数量，而是我们无可挑剔的产品，和我们战无不胜的团队！”
“从今天起，忘掉‘巨浪’，忘掉所有竞争对手。我们唯一的敌人，是我们自己。是我们产品里，那个让用户不爽的缺陷；是我们制度里，那条可能让员工寒心的条款。”
“我的话，说完了。大家，有异议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没有人能完全理解林微这套“反向操作”背后的深意，但所有人都被她话语中那股强大的自信和清晰的逻辑所折服。他们本能地感觉到，林微正在下一盘，一盘远超他们想象的大棋。
晨会结束，员工们带着满腹的困惑与新奇，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林微、陈衡和沈远三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衡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停下来，就等于给‘巨浪’喘息的机会！还有，周明轩投钱进来，就是看中了我们的发展速度，我们现在急刹车，怎么跟他交代？”
沈远也紧锁眉头，看着林微，等待着她的答案。他比陈衡想得更深。他知道，林微这番操作，绝对和昨天那份报告有关。她是在……应对。但她到底在应对什么？
林微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了片刻。
“陈衡，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座大厦，地基不稳，结构有缺陷，你是选择继续往上盖，盖得更高更漂亮，还是选择停下来，先加固地基，修复结构？”
“那当然是加固地基！”陈衡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错。”林微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现在，就是那座看起来很美，但地基不稳的大厦。我们的团队，是靠激情和兄弟义气捏合起来的，没有制度保障，一冲就散；我们的产品，是靠野蛮生长堆出来的，功能很多，但细节粗糙，用户随时可能因为更好的体验而离开。这些，就是我们的裂缝。”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以前，我们可以不在乎。但现在，我们的大厦里，住进来一只……老虎。他会耐心地，寻找我们每一个裂缝，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一爪子，将我们整座大厦，拍得粉碎。”
陈衡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了。林微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在清除内部的隐患之前，任何冒进的扩张，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明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用户体验部，交给我。我保证，春节前，让‘腾云’脱胎换骨！”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林微和沈远。
“他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懂。”沈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加固防御。但仅仅是防御，赢不了他。昨天那份报告……”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惊惧，己经说明了一切。
“你觉得，那是一份报告吗？”林微轻声反问。
沈远一愣，“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剧本。”林微缓缓走到他的面前，首视着他的眼睛，“一个由他亲手编写的，关于‘林微在得知真相后，应该如何表现’的剧本。”
“按照他的剧本，我此刻，应该陷入自我怀疑，变得偏执多疑，或者，会像一个赌徒，不顾一切地加速扩张，试图用一场豪赌，来证明他分析错了。”
“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终，都会落入他预设好的陷阱。因为，那都是那个‘被分析透了’的林微，会做出的反应。”
沈远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感觉自己脑中那团迷雾，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一角。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演给他看？”
“不。”林微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不是在演。我是真的要这么做。”
“他给了我一份关于‘过去’的说明书，试图用它来预测我的‘未来’。那我就干脆，把那个‘过去’的林微，彻底杀死。从今天起，我要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是那份报告里，没有记载的。”
“他以为他拿到了我的地图，我就把整片大陆的地形，都给他换掉。他想看我往东，我就偏要往西。他想看我进攻，我就偏要防守。他想看我疯狂，我就偏要冷静。”
“他想通过信息差来控制我，那我就为他，制造一个全新的、巨大的、关于‘我是谁’的信息差。”
林微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在沈远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疯子。
真正的疯子。
面对一个近乎全知的神明般的敌人，她没有选择逃避，也没有选择对抗。
她选择了……让他变成一个瞎子。
“我需要你，沈远。”林微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能拿到我前世的心理报告，就意味着，他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监控能力。从现在起，公司里，甚至我身边，可能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你，将是我唯一可以，在某些层面，完全信任的人。”
“我要你，不仅是公司的法律和人事负责人。我还要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替我去观察，去分析，去判断，我们内部，到底哪里，还藏着他的探针。”
沈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当林微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己经不仅仅是一个盟友了。他成了一个……共犯。一个对抗魔鬼的，同谋。
他看着林微那双清亮得可怕的眼睛，在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疯狂的、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的荣幸，林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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