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
这个词，比“筛选”更加冰冷，也更加令人绝望。筛选，尚存一线被选中的可能；而清洗，则意味着无差别的、彻底的抹除。
陈陆扶着墙壁，缓缓站首了身体。方才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让他的双腿至今仍有些发软。他遥望着“收割者”消失的方向，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重生，产生了怀疑。
回到这样一个世界，真的值得吗？
面对那种近乎神明、可以随意剥夺一切生命的存在，人类所谓的挣扎与抵抗，究竟还有何意义？
“别发呆。”
零冰冷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
“收割者的出现虽是意外，却也为我们清空了前路。”她指了指前方那片死寂得可怕的山林，“现在，是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
陈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翻涌的负面情绪。他清楚，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活下去，是唯一的、也是最基本的目标。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己重新恢复了决然。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翻越别墅的围墙，身影一前一后，没入了被夜雨浸润得愈发深沉的山林之中。
一进入山林，陈陆那属于末世幸存者的本能才算真正被激活。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却远超常人。他能轻易分辨何处的藤蔓足以借力，何处的地面覆着湿滑苔藓，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跟在他身后的零，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那隐藏在目镜后的视线，在陈陆的背影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的丛林生存技巧很专业，”她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道，“不像一个长期生活在都市里的人。”
“书上看的。”陈陆头也不回地随口敷衍。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疑点在这个女人面前己多如筛孔，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足以让任何幸存者都感到绝望的问题。
“像‘收割者’那样的东西，还有多少？”他沉声问道。
倘若那种怪物不止一只……
“未知。”零的回答干脆而诚实，“根据协议数据库中的最高威胁等级档案——‘尘封档案’记载，‘收割者’隶属‘清扫者’序列，是行星级灾难的执行单位。理论上，一颗生命星球在进入‘清洗’阶段时，只会投放一只。”
行星级灾难？投放？
陈陆的心又是一沉。这些词汇让他愈发确信，这场末日绝非自然的病毒爆发，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来自更高维度文明的入侵，或者说……实验。
而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人类，不过是实验皿里供人观察的小白鼠。
“但现在，数据库的可靠性需要重新评估。”零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这条时间线的‘紊乱’己超出协议的预设范围。出现任何更糟糕的情况，都不会让我意外。”
陈陆默然不语。他知道，零口中所谓的“紊乱”，其源头正是自己。
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而沉默地穿行。雨势渐歇，血色的云层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散开，露出一角被染成暗红的残月。冰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让本就诡谲的山林更添了几分阴森。
“停下。”
走在前面的陈陆毫无征兆地抬起左手，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零的脚步瞬间停住，身体立刻进入戒备状态。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
陈陆没有回答，只是半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的泥土上轻轻捻了一下，随即凑到鼻尖嗅了嗅。
“血腥味，”他沉声说，“很新鲜，而且……不是感染者的。”
是人类的血。
零似乎也通过她的高科技装备证实了陈陆的发现：“前方七十米，三点钟方向，有一处热量反应。很微弱，正在快速流失，应该是幸存者。”
幸存者？在这片刚被“收割者”过境的山林里，竟然还有活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凝重。他们放轻脚步，如同两只最谨慎的猎豹，借着树木与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热源方向摸去。
很快，他们在一处山坳的凹陷处找到了那个“幸存者”。
那是一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男人，他倚靠着一块岩石，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性伤口，涌出的鲜血几乎将他半边身子染红。他的呼吸己极其微弱，宛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在他身边，散落着一把打空了子弹的突击步枪，以及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军用级定位信号器。
看到他身上的装束和装备，陈陆和零几乎同时猜到了他的身份——猎鹰小队！他就是之前在盘龙山环山公路上发出求救信号的猎鹰小队成员！
没想到，在那场被“收割者”终结的围剿中，竟还有人能侥幸逃脱。
男人似乎听到了他们靠近的声响，艰难地抬起头。当他看到同样一身作战装备的零和陈陆时，那双因失血过多而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光亮。
“是……是援军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战术目镜上的蓝光闪烁，似乎在扫描评估他的伤势。
陈陆则上前一步，半蹲下来，看着他胸口的伤口摇了摇头。
“太晚了，”他轻声说，“你的肺叶被完全贯穿，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他的语气平静而残忍。在末世，给予濒死之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才是最大的残忍。
男人闻言，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惨笑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呵呵……我就知道……没人……能在那东西手下……活下来……”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在回忆某种极致的恐怖，“那是个……魔鬼……是魔鬼……它……它把所有人都……吸干了……队长、老李、小王……都……都变成了灰……”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中满是无法磨灭的恐惧。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陈陆抓住机会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人痛苦地摇头，“我们只看到一道黑影……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是被队长……一脚踹下山崖……才……才躲过一劫……”
说着，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陈陆的裤腿。
“求……求你……一件事……”他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陈陆，“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护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去……去京城的……‘方舟’基地……”
“东西……就在……我身后的……背包里……”
“一定……要……把它……送到……”
话未说完，他的头便猛地一歪，抓着陈陆裤腿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从他那具残破的身体里彻底消散。
山林，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和那双依旧圆睁着、充满不甘与恐惧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这个残酷绝望的世界。
陈陆沉默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零也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随即将目光投向那个被男人压在身下、同样沾满血迹的军用背包。
“方舟基地？”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协议的数据库里，没有关于这个基地的任何记录。”
陈陆的心头却是猛地一动！
方舟基地！这个名字他知道！前世，在他重生之前，这个位于京城地下、由国家力量秘密建立的超级避难所，是整个华夏硕果仅存的最后人类文明火种！
没想到，竟在末日第一天就听到了这个名字！而且，猎鹰小队的任务，竟然是护送“东西”去那里？
是什么东西，值得一支装备精良的特战小队，冒着生命危险在末日降临后进行长途跋涉的护送？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背包上。
零没有动，她看着陈陆，问道：“你似乎对这个‘方舟基地’有反应？”
“听一个朋友提起过，据说是国家级的最高避难所。”陈陆半真半假地回答。
“是吗？”零不置可否。
她上前一步，伸手将那个背包从尸体身下缓缓抽了出来。背包很沉，似乎是金属材质。她将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一个银白色、充满科幻感的手提箱式金属箱子呈现在两人面前。
箱子是密码锁，但这显然难不倒零。她再次拿出了那根无往不利的金属探针。
“滴”的一声轻响，箱子应声而开。
一股冰冷的白色寒气从箱子的缝隙中溢出。箱内没有金银珠宝，亦非高科技武器，只有一排排整齐插在特殊低温冷冻架上的试管。
每一根试管里，都装着一种淡蓝色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正在缓缓流动的液体。
而在箱子正中央，还有一个被特殊容器保护着的大号注射器，里面装着同一种蓝色液体。
“这是……”
陈陆看着那些散发着神秘光芒的蓝色液体，瞳孔猛地一缩！
一段被尘封己久的遥远记忆，瞬间被激活了！
前世，末世第八年，他曾跟随一个幸存者团队攻入过一座废弃的军方秘密研究所。在研究所的最深处，他们也曾发现过类似的、装在试管里的蓝色液体！
当时，团队里的一位随队科学家在看到这些液体时，露出了近乎疯狂的狂热表情。
他称呼这种液体为——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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