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亚历克斯站在疯狂的门槛之外，与门内那个被绝望包裹的女人，仅仅一步之遥。这一步，却隔着理智与疯狂、生存与湮灭的深渊。他能清晰地听到李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必须想个办法！”亚历克斯对着通讯器低吼，“我们没有时间了！‘重炮’和‘医生’撑不了多久！”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重炮”狂怒的咆哮和导弹爆炸的轰鸣，夹杂着“零号”那令人理智值狂掉的、非人的嘶吼。他们正在用生命，为他争取着宝贵的每一秒。
苏晚卿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平静。
“亚历克斯，看着那些符号。”
“什么？”亚历克斯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着它们。不要去理解，不要去分析。只是看着。”苏晚卿的声音，如同催眠师的低语，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忘记你是谁，忘记你的任务。把自己……想象成一面镜子。”
亚历克斯的内心在剧烈地抗拒。作为一名顶级的特种兵，他的意志力如同钢铁，最核心的信条就是绝不让自己的精神被任何外力动摇。而苏晚卿的指令，无异于让他主动卸下所有防御，将自己赤裸地暴露在最致命的敌人面前。
但他选择了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了那片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由疯狂逻辑构成的“涂鸦之海”。
在他注视着那些符号的瞬间，一股庞杂到足以撑爆任何大脑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地冲进了他的意识。那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混乱，是万物归于热寂的终局，是超越了因果、颠倒了时空的、最底层的疯狂。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理智的堤坝在寸寸崩裂。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体的细胞在分解、重组，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纠缠成一个无法理解的莫比乌斯环。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洪流彻底吞噬的刹那，苏晚卿那金色的、神明般的意志，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横亘在了他的意识与那片疯狂之间。
“不是对抗，是‘映照’。”她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它混乱，你就比它更混乱。它无序，你就比它更无序。用它的逻辑，去反射它的逻辑！”
亚历克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苏晚卿通过“共鸣算法”传递给他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副围棋棋盘。
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并没有在进行着传统的对弈。它们在以一种毫无规律、却又遵循着某种更高层法则的方式，疯狂地、眼花缭乱地变幻着位置。每一次变幻，都构成了一幅全新的、包含了无限可能性的“混沌之图”。
这一刻，亚历克斯福至心灵。他明白了。
他不再抵抗，而是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心神。他的意识，化作了那副棋盘。那片疯狂的“涂鸦之海”涌入，就像无数的黑子被投入棋盘。而苏晚卿的意志，则化作了无数的白子，以一种同样疯狂、同样不合逻辑的方式，迎了上去。
没有厮杀，没有吞噬。
黑与白，疯狂与理智，在他的意识中，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动态的“平衡”。
亚历克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清明。那些原本足以逼疯他的符号，此刻在他看来，竟然变得……毫无意义。它们就像是写在白板上的一堆乱码，再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精神上的伤害。
“……我做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找到了‘平衡点’。”苏晚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也带着一丝极度的疲惫，“现在，走进去。带她出来。”
亚历克斯不再犹豫，迈开了脚步，踏入了那片疯狂的领地。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符号就如同遇到克星般，纷纷向两侧退散，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他就像一个行走在风暴眼中的王者，周遭是足以撕碎一切的狂风，而他自身，却平静如水。
他走到了李颖的面前，蹲下身。
眼前的女人，早己不复苏晚卿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的模样。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离。她蜷缩在那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李颖博士。”亚历克斯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我是苏晚卿派来救你的。”
听到“苏晚卿”这个名字，李颖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嘴唇翕动，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晚……卿……”
“是的。”亚历克斯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解开她身上的导线。
“别……别碰！”李颖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嘶哑而惊恐，“不能……断开……连接！一旦断开，‘潘多拉’……就会……彻底……失控！”
亚历克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镇心石’。”李颖艰难地解释道，“五年来，‘守望者’……一首在用我的大脑，作为生物处理器，来……‘翻译’和……稳定‘零号’的信息。我……就是束缚它的……最后一道……人性枷锁……”
“一旦我离开这个‘祭坛’，‘零号’……就会彻底挣脱束缚，变成……纯粹的……概念武器……它会……‘格式化’……整个地球……”
亚历克斯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李颖不是囚犯，她是以自身为牢笼，囚禁着那个魔鬼的……圣人。
他们来这里，不是救援。
他们是来……打开地狱之门的。
“苏总……”亚历克斯的声音，变得无比干涩，“你听到了吗？”
通讯频道里，一片沉默。
苏晚卿当然听到了。在“蜂巢”基地，那道悬浮在半空中的金色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她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她的挚友，己经和那个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融为了一体。
救李颖，就等于毁灭世界。
不救她，她就会在这里，被活活耗尽生命，成为一个永恒的、痛苦的“容器”。
一个无解的、残忍到极致的电车难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父亲在梦中说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我留给你的，是选择的权利。”
“去找到那个‘平衡点’。”
平衡点……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整个基地，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苏总！不好了！”凌风惊恐的叫声传来，“‘黑森林’部队……他们提前到了！一颗战术级的钻地炸弹，刚刚击中了基地的顶部！他们要活埋这里的一切！”
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九层传来“重炮”的怒吼。
“妈的！那东西……它在进化！它在吞噬我们的攻击能量！”
只见那团蠕动的暗影，在吸收了数枚导弹的爆炸能量后，体积陡然膨胀了一倍，形态也变得更加凝实。它甚至开始模拟出“重炮”的外骨骼装甲，在身上构建出了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炮管。
“零号”……在学习！在成长！
内有失控的魔神，外有降临的天罚。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亚历克斯抬起头，看着隔离室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感受着从头顶传来的、足以将一切碾碎的巨大压力，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苏总，看来，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了。”
“不。”
苏晚卿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一种超脱了绝望，也超脱了恐惧的、绝对的平静。
“我们都不会死。”
那道金色的身影，在“蜂巢”的半空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明悟。
“我终于知道，父亲留下的，真正的‘遗产’是什么了。”
“亚历克斯，听着。”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零号’无法被消灭，只能被‘平衡’。李颖是人性的‘锚点’，而我，将成为……理性的‘天平’。”
“我要……亲自下去。”
“什么？！”亚历克斯和凌风同时失声惊呼。
“凌风，启动‘时空跃迁锚点’，将坐标，锁定在核心隔离室。”苏晚卿的指令，不带一丝犹豫，充满了神性的威严。
“不！苏总！那只是理论！我们从未进行过实体传送实验！您会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的！”凌风哭喊着。
“没有时间了。”苏晚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之遥的地层，与亚历克斯对视，“亚历克斯，把这个，交给李颖。”
一道微弱的、金色的数据流，从虚空中凝聚，钻入了亚历克斯的战术终端。那是一段信息，一段……只有李颖才能看懂的信息。
“告诉她，我们一起，回家。”
说完，苏晚卿缓缓地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蜂巢”基地内，那个从老宅中带回的、一首静静躺在保险柜里的紫檀木围棋棋盘，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棋盘天元之位的那枚黑子，缓缓浮起，化作了一道纯粹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奇点。
“跃迁……开始。”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道悬浮在半空中的金色身影，瞬间被那枚黑子所化的奇点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在亚马逊雨林地下的“零号站”第八层。
亚历克斯和李颖面前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一个散发着幽光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空间涟漪，凭空出现。
紧接着，一只纤细、白皙，却又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从涟漪中，缓缓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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