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陆渊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血丝，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管这叫机会？”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自嘲与绝望，“太皇太后己经把刀，架在了老夫的脖子上！她要老夫亲手砍掉自己的左膀右臂，将经营了半生的势力，拱手相让！你告诉我，机会何在？”
他指着桌上那份薄薄的名单，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漕运总督张敬德，是老夫的同窗；河南布政使刘希夷，是老夫的门生；两淮盐运使钱谦，更是与老夫有姻亲之谊！这些人，是我陆党在地方上的擎天之柱！杀了他们，我陆渊，就成了孤家寡人，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多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这位权倾朝野的百官之首，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失态的模样。
陆青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发泄完。
首到书房内的空气，重新凝固下来，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相爷，晚生知道，这份名单，如同一剂穿肠毒药。但相爷有没有想过，太皇太后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逼您服下这剂毒药？”
陆渊喘着粗气，没有回答。
“因为她急了。”陆青州一字一顿地说道。
“急了？”陆渊皱起了眉头。
“是的。”陆青州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如果她真的手握那本完整的账册，如果她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凭此，将相爷您，连同整个陆党，一网打尽。那她，根本无需多此一举。她只需将账册，交给陛下，或是公之于众，相爷您，便再无翻身之地。”
“可她没有。”
“她选择了用一种更隐晦，也更激烈的方式，来逼迫您。这说明什么？”陆青州的声音，循循善诱，“说明她手中的账册，或许……并不完整。或者说，那账册上的东西，有着某种她也无法轻易掌控的，巨大的隐患。她不敢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所以，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敲打’的方式，来逼您就范，逼您主动削弱自己的力量。”
陆渊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他毕竟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一经点拨，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没错。
如果沈无忧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根本不必如此麻烦。她此举，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和警告。
“你的意思是……”陆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晚生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固然可怕，但在这盘棋上，或许还存在着一个，连她都感到忌惮的，第三方势力。”陆青州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而这份名单，便是太皇太后抛出来的一枚毒饵。她想看看，您吃了这枚毒饵之后，会作何反应。同时，她也想看看，当您对这些封疆大吏动手时，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第三方，又会作何反应。”
陆渊的心，猛地一跳。
他想起了祥符县那笔数额巨大，却来路不明的赃款。想起了账册上，那个连陈敬之都不敢深查的，靖王的印章。
难道……
“所以，相爷。”陆青州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份名单，我们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漂亮亮！”
“你要老夫，真的杀了他们？”陆渊的声音，又冷了下去。
“不。”陆青州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晚生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份名单，下一盘更大的棋。一盘……一箭三雕的棋。”
“一箭三雕？”
“不错。”陆青州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一边画着什么，一边解释道。
“第一雕，射的是太皇太后。我们必须满足她的要求，让她看到我们‘自断手足’的决心。所以，名单上的人，必须‘死’。但这个‘死’，却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我们可以明面上，将名单交给陈敬之，让他放手去查。暗地里，却派人给名单上的几位大人送信。告诉他们，这是太皇太后的杀招，也是相爷您的……保全之策。”
“让他们，立刻交出所有贪墨的证据，主动上奏请罪，自请革职。然后，再由相爷您出面，在朝堂上为他们‘求情’，以‘戴罪立功，协查河工’为由，将他们，从这趟浑水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后，哀家杀疯了 暂时摘出去。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又向太皇太后，表明了您的‘顺从’之意。面子，里子，都有了。”
陆渊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招“假死脱身”，实在是高！
“第二雕，射的是陛下。”陆青州继续说道，笔下的线条，己经勾勒出了一副简易的大概地图。
“陛下为何要用陈敬之？因为他想收权，想建立自己的威信。那我们就，成全他。”
“相爷可以借此机会，主动向陛下上奏。就说您‘管教不严，用人不淑’，自请削去部分职权，以儆效尤。同时，再举荐几位寒门出身，但才干卓著，忠于陛下的官员，去接替那几个空出来的位子。”
“如此一来，陛下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与脸面，必然龙心大悦。而您，虽然暂时失去了一些地盘，却也向陛下，展现了您的‘忠诚’与‘退让’。这叫以退为进。君臣之间，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您主动退一步，陛下，反而会更加倚重您。”
陆渊抚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这一招，更是妙到毫巅！既化解了皇帝的猜忌，又卖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那……第三雕呢？”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青州的笔，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位于京城之外，却又拱卫京畿的战略要地之上。
“第三雕，射的，便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的敌人。”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相爷，您想过没有，太皇太后为何偏偏要动这三个人？漕运、布政、盐运，这三者，合在一起，是什么？”
陆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钱粮！是兵马的命脉！”
“没错！”陆青州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三处，任何一处出了问题，都会引起地方大乱。而太皇太后，就是要用这三颗重磅炸弹，去炸那个隐藏在水下的东西！”
“那我们该怎么做？”
“很简单。我们，就帮她，把这个炸弹，做得更大一点！”陆青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厉。
“相爷可以修书一封，秘密送给这三位大人。让他们在‘主动请罪’的同时，再做一件事情。”
“让他们，将自己辖下所有官仓的钱粮，军队的调动，以及地方豪族的势力分布，都以‘交接公务’的名义，原封不动地，整理成册。然后，再将其中最关键的部分，‘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泄露给谁？”
“泄露给……那些最不希望这些东西，被朝廷知道的人。”陆青州缓缓说道，“如此一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必然会以为，朝廷己经掌握了他们的命脉，即将对他们动手。情急之下，他们会做什么？”
陆渊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会……反！”
“不错！”陆青州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掷于桌上，“他们会狗急跳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届时，太皇太后看到了她的‘敌人’，陛下看到了相爷您的‘忠心’，而我们，则借着平乱之功，不仅能将失去的势力，加倍拿回来，更能将那些真正威胁到我们的毒瘤，一举铲除！”
“此，便是一箭三雕之计！”
书房内，一片死寂。
陆渊看着陆青州，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毒！
实在是太毒了！
这一计，环环相扣，将太皇太后、皇帝、以及那个未知的敌人，全都算计了进去。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是成功，其收益，也将是无法想象的巨大。
他看着陆青州，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恐惧。
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翻云覆雨之能！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青州……你，真是老夫的，子房啊！”
他站起身，走到陆青州的面前，亲自为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从今往后，丞相府内，你我，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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