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的甲胄，在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与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填满了慈宁宫的每一寸空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将殿内原本的安详与温暖冲刷得荡然无存。宫女太监们的惊呼与啜泣被压抑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死寂的恐惧。
韦凌站在殿中，手捧着那碟所谓的“罪证”，嘴角噙着一抹淬了毒的蜜糖般的笑意。她享受着这胜利的时刻，享受着将这位压在自己头上几十年的婆母，亲手踩入尘埃的。她看着那个端坐在病榻之上的老人，期待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惊慌、恐惧、愤怒，甚至是求饶。
然而，她失望了。
沈无忧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眼前这兵临城下的危局，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她甚至还有闲心，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理了理自己微乱的鬓角，那份从容与镇定，与周围的剑拔弩张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这出戏，唱得不错。”
沈无忧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手持刀枪的卫兵，首接落在韦凌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
“只是，台上的角儿，还差了些火候。”
韦凌脸上的笑容猛然一僵。她预想过沈无忧的百般反应，却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种。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发自骨子里的轻蔑。仿佛她韦凌费尽心机布下的这个必杀之局，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韦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把慈宁宫所有的人，全部拿下！”
禁军统领一挥手，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含翠和画屏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第一时间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沈无忧身前，眼中含泪，却满是决绝：“不许你们伤害太皇太后！”
“不知死活的东西！”统领冷哼一声，亲自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便将两个纤弱的女孩儿拨到了一旁，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殿内所有的宫人都被粗暴地反剪双手，用绳索捆了起来。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桂嬷嬷哭得最是凄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廊柱，嘶喊着：“冤枉啊！太皇太后是冤枉的啊！老奴伺候了主子一辈子，她是什么样的人，老奴最清楚了！”
她演得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与韦凌交汇的得意，被沈无忧看得一清二楚。
沈无忧的目光从那些被捆缚的、惊恐万状的下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桂嬷嬷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桂嬷嬷被她看得心中一突，那点得色瞬间化为心虚，连忙低下头，哭得更大声了。
“带走！”韦凌不耐烦地一挥手。
一群人，就这样被推推搡搡地押了出去。慈宁宫的正殿，转眼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沈无忧，韦凌，以及一队手持兵刃、神情冷漠的禁军。
“母后，现在，该轮到您了。”韦凌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无忧，“您是自己走，还是让儿媳，请您走？”
她口中说着“请”，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押”。
沈无忧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地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在一名禁军警惕的目光中，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但每一步，都稳如泰山。
她没有看韦凌，而是径首走向那张属于她的凤座，然后，转身，缓缓坐下。
那个位置，她坐了五十年。
当她的身体重新落入那宽大的椅背时，一股无形的、沉凝如山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她不是一个被禁足的阶下囚，而依旧是那个掌控着整个大乾王朝命运的至尊。
殿内的禁军们，竟不自觉地垂下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哀家，哪儿也不去。”沈无忧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里，是哀家的慈宁宫。皇帝让哀家禁足于此，哀家，便在这里等着。”
韦凌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本想将沈无忧押到某个偏僻的冷宫里，彻底断绝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想到，这老东西竟如此悍勇，摆明了要钉死在这里。
“好！好得很！”韦凌怒极反笑，“既然母后喜欢这里，那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本宫倒要看看，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一个人伺候，您这身金贵的骨头，能撑上几天！”
她猛地一甩袖，厉声下令：“传本宫懿旨！封锁慈宁宫所有宫门，贴上封条！任何人不得进出，不得与内里之人交谈，违者，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在宫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给本宫看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
“遵命！”禁军统领轰然应诺。
韦凌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安坐在凤座之上的沈无忧，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她转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昂首阔步地离去。
很快，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
慈宁宫厚重的殿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的光线。
哐当！
沉重的落锁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为这座宫殿钉上了棺盖。紧接着，是木条钉死门窗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黑暗，与死寂，一同降临。
殿内，只剩下几支残烛，在空气的扰动下，跳跃着最后的光芒，将沈无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巨大而孤寂的轮廓。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了黑暗的雕像。
时间，在极致的安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支蜡烛的烛芯，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即将燃尽时，沈无忧终于动了。
她并没有起身，而是伸出枯瘦的右手，用食指的指节，在身旁紫檀木的扶手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击起来。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
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一遍，两遍，三遍。
就在她叩击到第五遍的时候，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异变，发生了。
在她身后那面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巨大紫檀木屏风之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转动声。
紧接着，屏风正中央那只最为神骏的凤凰的眼睛，那两颗由黑曜石镶嵌而成的眼珠，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了进去。
一缕微弱的光，从那两个小小的孔洞中，透射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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