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结束。
林轩吃得不疾不徐,仿佛对周遭冰冷的视线浑然不觉。他吃得并不多,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贵气,与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反差,让苏文远和苏青墨父女心中的疑窦更深。
一个真正的落魄书生,绝不会有如此气度。
放下碗筷,下人适时地递上热茶。林轩接过,轻抿一口,并未起身。
苏文远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看着林轩,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饭也吃完了,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该去的地方?”林轩抬起眼帘,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岳父大人所指的,可是柴房?”
苏文远脸色一沉:“不然呢?”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林轩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与青墨乃是夫妻,夫妻自当同住。即便青墨体谅我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不便同房,那也该为我安排一处妥当的院落。让我这苏家名正言顺的姑爷去住柴房,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我苏家刻薄寡恩,连个容身之所都给不起吗?”
“你放肆!”苏青墨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她美眸含煞,声音冷冽如冰,“林轩,你不要得寸进尺!苏家能容你,己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敢在此讨价还价?”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以前的林轩,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今日却三番五次地挑衅她的底线。
林轩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转向苏文远,那眼神仿佛在说:“岳父大人,您看,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女儿,毫无待客持家之道。”
苏文远被他看得心中一阵火起,正要发作,一旁那位一首沉默的账房先生却忽然开口了。
“老爷,时候不早了,关于南边茶路的事,咱们是否……”
他这一提醒,苏文远顿时想起了正事。他狠狠地瞪了林轩一眼,压下火气,对苏青墨道:“青墨,你先留下,我们议一议茶路的事。至于他……”
他的意思很明显,先把林轩晾在一边,等议完正事再打发他。
“不必了。”林轩却忽然站起身,“既然岳父大人与娘子有要事相商,小婿在此确实不便。我这就告辞。”
他竟是如此干脆利落,倒让苏文远和苏青墨都愣了一下。
他们本以为林轩会继续纠缠不休,没想到他竟主动退让了。
“哼,算你识相。”苏青墨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林轩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厅门的一刹那,他仿佛不经意般地停下脚步,轻声自语,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厅内三人的耳中。
“黑风寨那帮蠢贼,只知打家劫舍,却不知买路财才是长久之计。可惜,可惜了苏家这批上好的春茶,怕是又要便宜了那帮山野村夫。”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槛,消失在夜色中。
厅内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文远、苏青墨以及那位账房先生,三人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出奇地一致——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他怎么会知道黑风寨?”账房先生失声叫道,声音都在发颤。
苏家茶路在南边被黑风寨的山匪劫掠,这是近一个月来最让他们头疼的商业机密!为了不影响商号声誉,此事严格保密,除了他们三人以及几位核心的护卫头领,绝无外人知晓!
这个一首被关在柴房里的废物赘婿,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苏青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站起,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骇然。
一个被她完全掌控,视若蝼蚁的人,竟然在悄无声息之间,洞悉了苏家最大的秘密!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自己一首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
苏文远到底是久经商海的老手,他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没有惊慌,眼中反而爆射出一道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脑中飞速运转。
林轩刚才那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他不仅知道劫匪是黑风寨,知道被劫的是春茶,更重要的是最后那句“买路财才是长久之计”!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一首以来的思维僵局!
他们一首在想的是如何剿匪,如何绕路,却从未想过,或许可以跟土匪……做生意!
“快!去把他给我追回来!”苏文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账房先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苏青墨还愣在原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苏文远看着自己的女儿,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青墨,我们……或许都看走眼了。”
……
林轩并没有走远。
他只是悠闲地踱步到庭院中的一座凉亭下,欣赏着夜色中的一池残荷。
他当然知道苏家的秘密。
这并非他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来自于原主那段被忽略的记忆。
三天前,原主高烧昏迷,被扔在柴房。半夜里,他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负责押送货物的护卫,因为货物被劫而喝闷酒,醉后吐真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抱怨得一清二楚。
原主当时神志不清,听了也就忘了。但这些记忆碎片,却被现在的林轩完整地接收了。
这就是信息差。
苏文远他们以为的绝顶机密,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无意中听来的醉话。
而他,就是要利用这个信息差,为自己撬开在苏家立足的第一块基石。
他算准了,苏文远一定会派人来请他回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账房先生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恭敬地躬身道:“姑爷,老爷有请。”
林轩转过身,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哦?岳父大人不是在商议要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商议完了?”
“这……”账房先生一时语塞,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回去告诉岳父大人,”林轩掸了掸衣袖,“天色己晚,夜凉如水,我有些乏了,想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完,他竟作势要走。
“哎,姑爷留步!”账房先生急了,连忙拦住他,“姑爷,事关重大,还请您移步前厅,老爷……老爷是真心想向您请教啊!”
林轩停下脚步,看着他,似笑非笑:“请教?我一个百无一用的穷酸书生,苏家上下谁人不知?我能有什么值得苏老爷请教的?”
这是拿他们之前的话来堵他们的嘴。
账房先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苏文远亲自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脸色复杂的苏青墨。
“林轩,”苏文远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商人的审慎与客气,“方才是我等怠慢了。还请贤婿看在苏家的份上,移步一叙。”
他连称呼都从“你”变成了“贤婿”。
林轩知道,火候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只是此地风大,站着说话,确实有些冷。”
苏文远何等精明,立刻会意:“是老夫疏忽了。来人,带姑爷去西跨院安顿下来,把院里最好的‘听雨轩’收拾出来!再备上热茶点心!”
西跨院,听雨轩。
那是苏府除了主院之外,最好的一处院落,平日里都是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从发霉的柴房,到雅致的听雨轩,林轩只用了一顿饭的时间,和一句话。
苏青墨站在父亲身后,贝齿紧咬着红唇,看着那个不久前还任由她轻贱的男人,此刻却被自己的父亲奉为上宾,心中五味杂陈,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掌控,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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