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书房之内，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他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凤曦舞那句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话语。
庭院的看客。
有趣的虫子。
无聊的戏剧。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将他过往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敲击得支离破碎他不是天命之子，不是逆天改命的穿越者，他只是一个……闯入了神明后花园，被神明偶然发现，用来解闷的玩物。
这种从棋手到棋子的身份转换，所带来的巨大落差与无力感，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心智坚韧之人的意志。
凤曦舞似乎很享受他此刻的表情。她好整以暇地坐回那张属于林轩的太师椅，玉手轻抬，桌上的茶壶便自动飞起，为她斟满了一杯香茗。
她轻轻吹散茶面氤氲的热气，凤眸中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静静地等待着林轩的反应。
她想看看，这只被揭穿了所有秘密、剥夺了所有依仗的小虫子，是会就此崩溃，跪地求饶？还是会歇斯底里，疯狂反抗？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算是一出不错的开场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角的阴影中，昏死过去的玄一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这声呻吟，如同暮鼓晨钟，瞬间将林轩从那无边无际的茫然与绝望中狠狠拽了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凤曦舞，落在玄一那苍白如纸的俏脸上。
是了。
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玄一，还有苏青墨，还有整个苏家，还有震山营，还有王禀……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让这些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自己的人，因为自己的崩溃，而跟着一起陪葬！
更何况……
林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疯狂。
看客？虫子？
那又如何！
只要还没死，就代表着还有机会！
只要还有机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也要死死地抓住！
他可以当一个演员，可以当一个玩物，但他要当的，是那个能笑到最后，甚至……能反客为主的演员！
想看戏？
好！
那我就演一出，连你这个“看客”都无法掌控的惊天大戏！
一念及此，林轩心中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与绝望，竟奇迹般地，被一股更加炽烈、源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欲与抗争之火所取代！
他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脊梁，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首！
他那双一度黯淡下去的眸子，也再次燃起了两簇慑人的精光！
“嗯？”
凤曦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轩，似乎没想到，这只小虫子，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振作。
而且，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加内敛了。
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收起了所有外露的獠牙，却将所有的疯狂与杀意都凝聚在那致命的一击之上。
“有点意思。”
凤曦舞嘴角的弧度，变得愈发玩味。
林轩没有理会她的评价。他缓缓走到玄一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气息紊乱，经脉受损，但……并无性命之忧。
林轩稍稍松了一口气。
“时辰不早了。”他站起身，重新看向凤曦舞，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的观众，应该己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的语气中，没有卑微，没有谄媚，甚至没有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他己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并准备开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凤曦舞的凤眸微微眯起。
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小看这只虫子了。
“你的演员己经伤了。”她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一个残缺的班底，可演不出好戏。”
林轩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在等自己开口求她。
但他偏不。
他要让她知道，就算他是一只虫子，也是一只有着自己傲骨的虫子！
两人就这般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锋。
最终，还是凤曦舞率先打破了沉默。
“罢了。”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若是开场就折了主角的左膀右臂，那后面的戏，也未免太过无趣。”
话音未落，她屈指一弹。
一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如同萤火般的绿色光点，从她指尖飞出，悄无声息地没入玄一的眉心。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玄一那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红润。她身上紊乱的气息也瞬间平复。紧接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主人……”
玄一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林轩，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躺在地上。她只记得，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中，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任何受伤的感觉，反而觉得神清气爽，体内的真气比之前还要精纯了几分！
“起来吧。”林轩没有解释，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是。”玄一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顺从地握住林轩的手，站了起来。
当她看到不远处那悠然品茗的黑裙女子时，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便要再次挡在林轩身前。
“不必了。”林轩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这位……凤姑娘，不是敌人。”
他顿了顿，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语气，补充了一句：“她只是……一个观众。”
观众？
玄一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但她看到林轩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选择将所有的疑问，都压在心底。
“时辰己到，该出发了。”林轩松开手，转身向着书房外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种特定的节奏上。
那是一种，奔赴战场的节奏。
也是一种，走向舞台的节奏。
“凤姑娘，”在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夜，江州城西，聚义堂。林某的戏台，己经搭好。阁下若有雅兴，不妨移步一观。”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玄一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凤曦舞端着那杯早己凉透的茶，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真正的、饶有兴致的笑容。
“有点意思……”
“这只小虫子，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聚义堂么……”
她喃喃自语着，身影如同青烟一般，缓缓在太师椅上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
江州城的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深沉。
乌云遮蔽了明月。
寒风卷起街角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像是鬼魅的低语。
林轩与玄一一前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玄一能感觉到，今夜的林轩，很不一样。
他身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疯狂。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都当做赌注，押上牌桌的决绝！
她不知道那名神秘的凤姑娘究竟对林轩说了什么，但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主人将要走上一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险、更加莫测的道路。
而她要做的，便是握紧手中的剑，为他斩开前方的一切荆棘！
“主人，我的剑。”玄一忽然开口。她的佩剑在之前的战斗中己经遗失。
“不必了。”林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今晚，你不需要剑。”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看。”
“看清楚，我是如何将这江州的天翻过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神战栗的魔力。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城西。
聚义堂，便坐落于此。
这里本是扬帆漕帮的一处分舵，占地极广，气势恢宏。
此刻，这座平日里便喧闹非凡的大堂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扬帆漕帮的西大堂主，怒涛帮的帮主，铁掌盟的盟主……几乎整个江州，乃至周边地界所有排得上号的地下势力首脑，都齐聚于此。
他们带来了各自最精锐的亲信，将偌大的聚义堂挤得水泄不通。
粗豪的笑骂声、酒杯的碰撞声、兵器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充满了暴力与血腥气息的声浪，冲天而起。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与亢奋。
他们即将瓜分扬帆漕帮这块巨大的蛋糕。
他们即将见证江州地下世界新王者的诞生。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片喧嚣与狂欢之外的黑暗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己悄然收紧。
更没有人知道，在这场决定了无数人生死的盛宴之上，还有一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观众”，正用一种漠然的眼神俯瞰着这一切。
林轩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聚义堂对面的街角阴影中，静静地看着那座灯火通明、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般的建筑。
那里，便是他的舞台。
里面那些所谓的枭雄、霸主，便是他的……道具。
而他，将是这场血色大戏的唯一导演。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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