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苏府的青瓦飞檐之上时，整座府邸便如同往常一般，开始苏醒。
锦衣卫的巡逻队，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回廊与庭院间交错而过，他们的飞鱼服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绣春刀的刀柄一下下地，敲击着腰间的甲片，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林渊起得很早。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儒衫，与苏青烟一同用了早膳。席间，他谈笑风生，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梦魇。他甚至还关切地询问了岳父苏文博的身体，又与妻子讨论起庭院中哪几株牡丹开得最好。
他的神态，是那样的从容不迫，那样的云淡风轻，以至于连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的苏青烟，都未曾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用完早膳，林渊踱步至前院，恰好遇到了前来换防的锦衣卫千户，高远。
“高大人，早。”林渊微笑着拱了拱手，态度谦和，一如往常。
高远冷峻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难得的客气，抱拳回礼：“林先生早。昨夜休息得可好？府内一切安好，未有任何宵小侵扰。”
他的话，带着一丝作为“监狱长”的自得。在他看来，有他麾下的精锐在此，这座苏府，便是铜墙铁壁，万无一失。
“有劳高大人费心了。”林渊的笑容，愈发温和，“府中安宁，全赖大人与诸位校尉尽忠职守。”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林渊便以“要去书房整理献给陛下的图纸”为由，告辞离去。
看着林渊离去的背影，高远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林先生，果然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聪明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省心。
他却不知，就在这看似平静的问候与笑容之下，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战，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
后院，下人房。
管家吴伯拄着拐杖，一脸严肃地将一众洒扫、帮佣的下人，都召集了起来。
“都听好了！”吴伯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府里如今是何等光景，你们心里都有数！锦衣卫的大人们在此，你们一个个的，都把皮给我绷紧了！手脚麻利些，眼珠子放亮点，谁要是出了岔子，可不是家法那么简单！”
一众下人，皆是噤若寒蝉，连声称是。
吴伯训示完毕，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面容普通、身材瘦小的丫鬟身上。
“小翠。”他开口唤道。
那名叫小翠的丫鬟，身子微微一颤，连忙低头应道：“奴婢在。”
“北边那座废弃的柴房，堆满了杂物，又脏又乱，实在有碍观瞻。”吴伯用拐杖，指了指北边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今日，你就不用去厨房了。一整天的时间，把那间柴房，给我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晚饭前，我要去检查！”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个丫鬟，都向小翠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谁都知道，那座柴房，己经废弃了好几年，里面堆满了朽木和蛛网，又阴暗又潮湿，是个苦差事。
小翠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情愿，但她不敢违逆管家的命令，只能低眉顺眼地应道：“是，奴婢……遵命。”
“去吧。”吴伯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小翠领了扫帚、抹布等工具，认命般地，朝着那座偏僻的柴房走去。她的心中，满是抱怨，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吴伯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
北院的柴房，孤零零地立在院墙的一角。
这里平日里人迹罕至，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房檐下，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小翠提着水桶，一脸嫌恶地推开了那扇布满灰尘的木门。
“吱嘎——”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股混杂着腐朽木头与陈年灰土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柴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和窗户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进来，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真是倒霉！”
小翠低声咒骂了一句，将工具往地上一扔，正准备开始这令人厌烦的工作。
突然——
“砰！”
她身后的那扇木门，毫无征兆地，重重地关上了！
整个柴房，瞬间陷入了一片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
小翠吓得尖叫一声，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谁？！是谁在那里？！”她惊恐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黑暗中，没有回答。
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幽灵般的脚步声，正在从柴房的深处，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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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死神的催命鼓点，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小翠的心脏上！
“别……别过来！救命啊！”
她彻底崩溃了，转身就想去拉门栓，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一只冰冷的手，却在此时，从黑暗中伸出，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尖叫声，戛然而止。
小翠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能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身后，那冰冷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的气息，正喷在她的后颈上。
“如果你想被吊死在房梁上，就再叫大声一点。”
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幽幽响起。
这声音，她认得！
是……是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待人和善的……林姑爷？！
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大的、名为“震惊”的情绪所取代。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渊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吗？！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一只手帕，被迅速地塞进了她的嘴里。紧接着，一根麻绳，将她的双手，牢牢地反绑在了身后。
做完这一切，林渊才松开了扼住她喉咙的手。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嗤”的一声，点燃了墙角一盏早己备好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也照亮了林渊那张，此刻看来，如同地狱修罗般，冰冷而陌生的脸。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平安扣。
“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吧？”林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藏着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看到那枚平安扣，小翠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再无一丝血色！
完了！
暴露了！
她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呜……呜呜……”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嘴里被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林渊蹲下身，与她那双写满了惊恐的眼睛，平视着。
“我不想听你解释，也不想知道你的苦衷。”他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我只问，你只答。点头，或者摇头。”
“柳如烟，是不是还活着？”
小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惊恐地点了点头。
林渊心中稍定，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还有转机。
“她，是不是还被藏在这座府里？”
这一次，小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但当她对上林渊那双毫无感情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眸子时，她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她再次，艰难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林渊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绑匪还没有能力，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府外。
“告诉我，她在哪。”林渊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别逼我，把你交给外面那些锦衣卫。你应该知道，进了他们的诏狱，想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魔鬼般的声音，低语道：“他们会用小刷子，蘸着水，一遍一遍地刷你的皮肉，首到血肉模糊，露出白骨。他们会把水银，灌进你的身体里……你背后的主子，能给你的，无非是金银。而我，现在，能给你一条活路。”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番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翠的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林渊缓缓地，抽出了她嘴里的手帕。
“说。”他只说了一个字。
“在……在……就在这下面……”小翠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脚下那片铺着干草的地面。
林渊的目光，瞬间凝固！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开了那堆凌乱的干草！
只见干草之下，一块与周围地面颜色略有不同的青石板，赫然出现在眼前！石板的一侧，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抠拉的铁环！
柳如烟，就被藏在这间柴房的……地下密室里！
好一招灯下黑！
好一个瞒天过海！
谁能想到，在这座被锦衣卫视为铜墙铁壁的苏府之内，最危险的地方，竟然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早己被人遗忘的角落！
林渊的心，在狂跳。
他知道，他离柳如烟，只有一步之遥。
但也就在这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猛地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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