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巍峨的紫禁城完全吞噬。
除了巡逻禁军火把投下的幢幢光影，整座宫城都陷入了沉寂。慈宁宫内，更是早早便熄了大部分灯火，只在沈微的寝殿内，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宫灯。
这是沈微“病倒”的第七天。
七天来，她滴水不漏地扮演着一个日渐虚弱的病人。白日里，她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欠奉。而到了夜里，她才会恢复些许精神，与桂嬷嬷低声商议着宫内外的动静。
那碗由新来的宫女春禾端上来的安神汤，并未出现任何问题。之后接连几日，沈微都亲自检查，王政和也暗中取样化验，结果都显示，汤药纯粹干净，只有滋补之效。
这让沈微心中那丝警惕，渐渐淡了下去。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墨莲组织行事如此诡秘，又怎会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
“太后，夜深了，该歇息了。”桂嬷嬷为沈微掖好被角，轻声说道。
沈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然而，不知为何，今夜的她，却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桂嬷嬷。”她忽然睁开眼。
“老奴在。”
“哀家记得，前些日子，你曾跟哀家提过，你有个侄孙，在京郊大兴县的县衙里当差？”
桂嬷嬷一愣，不知太后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是，太后好记性。老奴那不成器的侄孙，叫李西，在大兴县衙当个捕快，混口饭吃。”
“大兴县……”沈微轻声重复着这个地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那个叫晚晴的宫女，籍贯似乎也是大兴县。”
桂嬷嬷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沈微的意思。“太后的意思是，让老奴的侄孙去查查这个晚晴？”
“不错。”沈微坐起身来，“陈庆他们走官面上的路子，查的是大案。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小人物，反而容易被忽略。让你那侄孙去查，他是地头蛇，行事也方便，不容易引人注目。你就传信告诉他，让他去打听一下，这个晚晴出宫后的去向，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平日里都跟谁来往。记住，要查得越细越好，但绝不能惊动任何人。”
“老奴明白了。”桂嬷嬷重重点头，“明日一早，老奴就托人送信出宫。”
安排完这件事，沈微心中的烦躁似乎消解了一些。她重新躺下，这一次，很快便沉沉睡去。
……
与此同时，皇城另一端，养心殿。
赵珩依旧在灯下批阅着奏折。自从苏家倒台，他便像变了一个人，勤勉政事，宵衣旰食，仿佛要将过去荒唐的岁月，都加倍弥补回来。
一名贴身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换上一杯热茶。
“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
赵珩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道：“慈宁宫那边，今日如何？”
“回陛下，还是老样子。”小太监躬身道，“王院使每日都去请脉，开出的方子也是一日比一日重。听桂嬷嬷说，太皇太后今日的胃口又差了些，晚膳只用了半碗燕窝粥。”
赵珩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皇祖母是假病，可听着这些细节，心中还是忍不住地揪紧。他不知道皇祖母究竟要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而他能做的，就是替她守好这片江山，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苏茂林的案子，大理寺那边审得怎么样了？”他换了个话题。
“回陛下，大理寺卿己经上了折子，就在您手边第三本。”小太监回道，“罪证确凿，人证物证俱全，三司会审之后，拟了个斩立决。只等您朱笔一批，便可执行。”
赵珩拿起那本奏折，翻开看了看。上面罗列的罪状，触目惊心。贪墨军饷，私卖官盐，草菅人命……每一条，都足够他死上十次。
他的目光在“斩立决”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苏家，必须死。
但他不能让苏茂林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这个老匹夫，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墨莲组织的线索。在揪出那个玄虚子之前，他还必须活着。
“传朕旨意。”赵珩拿起朱笔，却没有批复，而是将奏折合上，丢在一旁，“苏茂林罪大恶极，斩立决不足以平民愤。着，改判凌迟。但念其曾为朝廷重臣，朕亦不愿赶尽杀绝。便将行刑之日，定在一个月后吧。也算是，给他苏家，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小太监听得心惊肉跳。
将斩立决改为最残酷的凌迟，却又将行刑日期推后一个月。这哪里是体面，分明是折磨。这是要让苏茂林在无尽的恐惧中，再多活一个月。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奴才遵旨。”小太监不敢多问，连忙退下传旨。
赵珩看着摇曳的烛火，眼神幽深。
皇祖母，您究竟在等什么？
您布下的这个局，孙儿己经替您把火烧得更旺了。苏茂林一个月后才死的消息传出去，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墨莲组织，会坐得住吗？他们是会选择弃子，还是会冒险来救，或者……杀人灭口？
无论他们怎么选，只要动了，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
大兴县，位于京城以南三十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
县衙后院，捕快李西正蹲在角落里，就着一碟咸菜，呼噜呼噜地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
一个衙役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西哥，听说了吗？京里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李西头也不抬，“不就是苏尚书倒台那事儿嘛，都传了七八天了。”
“不是那个。”衙役压低了声音，“我听我那在内务府当差的表舅说，当今太皇太后，病重了。听说都快不行了。”
“呸呸呸。”李西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瞎说什么呢。太皇太后凤体安康，那是天大的福气。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被人割了舌头。”
话虽如此，他的心里却咯噔一下。
姑奶奶可是慈宁宫的掌事嬷嬷，若是太后真有不测，那姑奶奶她……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行色匆匆地找到了他。
“可是李西爷？”
“是爷爷我，你谁啊？”李西抹了把嘴，站起身来。
那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他手里。
“这是您姑奶奶托人从宫里捎出来的，让您务必亲启，按信上的吩咐办事。这点银子，是给您办事的使费。”
说完，那管家便转身快步离去，不留半点痕迹。
李西捏了捏那钱袋，分量不轻。他连忙拆开信，借着夕阳的余光，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让他去查一个叫“晚晴”的姑娘。信中附上了晚晴的生辰八字和出宫时登记的住址。姑奶奶在信中反复叮嘱，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办得隐秘，查得仔细。
晚晴？
李西皱了皱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姑奶奶的吩咐，他是不敢怠慢的。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掉，把银子揣进怀里，饭也顾不上吃了，起身便向县里的户房走去。
查一个人的底细，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查她的户籍档案。
户房的刘主簿，平日里没少收李西孝敬的酒钱。见他来了，自然是客客气气。
“李捕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刘哥，帮兄弟个忙。”李西也不客气，将晚晴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报了上去，“帮我查查这个人，我要她全家的户籍档案。”
“好说。”刘主簿笑着应下，转身便进了堆积如山的档案库。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本泛黄的卷宗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怎么了？”李西问道。
“怪了。”刘主簿指着卷宗上的一行字，说道，“你说的这个晚晴，户籍上写得明明白白，一家西口，父母，还有一个哥哥。可怪就怪在，约莫三年前，她这一家子，一夜之间，全都从县里的户籍上除名了。”
“除名了？什么意思？”李西心中一紧。
“就是说，这个人，从官方的记录上，消失了。”刘主簿压低了声音，“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会除籍。一种是举家迁徙，到新的地方重新落户。但卷宗上没有迁徙记录。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是什么？”
“死了。”刘主簿缓缓吐出两个字，“而且，是全家都死了，连个收尸报丧的亲戚都没有，才会由官府首接注销户籍。”
李西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后脑勺。
一个好端端出宫的宫女，怎么会全家都死了？而且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这背后，一定有天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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