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
这两个字，像一枚无声的钉子，穿透了时间的帷幕，狠狠地钉在了苏晴的灵魂深处。
古雅斋内堂里那份因成功入侵而带来的短暂亢奋，瞬间凝固成冰。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服务器风扇单调的嗡鸣，像亡魂的低语。
陆鸣城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晴。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无论面对的是陆氏集团的崩盘，是“灰雾”无孔不入的追杀，还是那张将她打入深渊的红色通缉令，这个女人始终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她的脸上永远是冰冷的，眼神永远是锐利的，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撼动她那颗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心脏。
但此刻，那台机器，崩溃了。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上褪尽，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她那双总是闪烁着星芒般算计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可怕，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景象。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从骨髓里渗透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
“苏晴？”陆鸣城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他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苏晴猛地回过神来，她像是被惊扰的困兽，眼中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极致恐惧的疯狂光芒。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砰”的一声闷响，椅子砸在地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嘶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亲自下场……”
“‘教父’是谁？”乌鸦那沙哑的电子音响起，打破了苏晴的自我呢喃。他的声音里，没有陆鸣城的惊疑，反而带着一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沉重。仿佛这个代号，对他而言，也意味着某种终极的威胁。
苏晴没有回答。她像是没有听到乌鸦的问话，只是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头皮，似乎想用疼痛来压制住脑海中翻腾的记忆。那些被她用最坚固的意志封锁在潘多拉魔盒里的过往，此刻正随着“教父”这个名字的出现，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化作狰狞的恶鬼，要将她重新拖回那个名为“伊甸园”的炼狱。
陆鸣城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并非生来就是无坚不摧的King。在她成为King之前，她也曾是那个在“伊甸园”里挣扎求生的“夜莺”。而那个“教父”，显然就是缔造了那座炼狱，也几乎摧毁了“夜莺”的罪魁祸首。
“苏晴，看着我！”陆鸣城上前一步，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那触感，冷得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钢铁。他强迫她抬起头，首视自己的眼睛，“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告诉我，他是谁？我们该怎么对付他？”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道强光，刺破了苏晴被恐惧笼罩的世界。
苏晴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陆鸣城，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缓缓地，倒映出他的身影。那份疯狂与恐惧，开始慢慢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刺骨的冰冷杀意。
“对付他？”她轻轻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凄厉而自嘲的弧度，“没有人能‘对付’教父。在‘伊甸园’，我们都叫他‘园丁’。”
“园丁？”陆鸣城不解。
“对，园丁。”苏晴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灰雾’在全球搜罗像我这样的‘天才’，把我们集中在‘伊甸园’里，进行所谓的‘培养’。而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花园里的一株株植物。他负责浇水，施肥，修剪，让我们按照他设计的样子，长成他需要的模样。”
她的目光，飘向了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你说着最残忍的话。他能洞察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恐惧，然后用它们来操控你。他会让你相信，他是唯一能理解你，拯救你的人。然后，在你对他产生依赖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地，剪掉你身上任何‘多余’的枝叶。”
“那些反抗他的，不听话的，或者只是……让他觉得长得不够完美的‘植物’，都会被他亲手‘修剪’掉。而所谓的‘修剪’，就是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陆鸣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苏晴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敌人，而是一个在她精神世界里，留下了永恒烙印的梦魇。一个，塑造了她，也几乎毁灭了她的，造物主。
“他是一个心理操控的大师，一个顶级的战略家，也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怪物。”苏晴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那份刻骨的恐惧，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转化为一种更为纯粹，也更为强大的东西——仇恨。
“乌鸦。”她忽然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乌鸦，“‘伊甸园’特别行动组，是不是他一手建立的？”
“是。”乌鸦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是他的‘园艺剪’。由‘伊甸园’里最优秀的‘毕业生’组成，专门负责处理最棘手的‘杂草’。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你的同类，但现在，他们是教父最忠诚的猎犬。”
“果然是他。”苏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所有的脆弱与恐惧都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计划，要改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果断，但那冰层之下，却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什么意思？”陆鸣城问道，“我们还要去诺德大厦吗？”
“去，当然要去。”苏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我们的目标，不再是那份所谓的‘栽赃证据’了。那种东西，就算拿到手，在‘灰雾’的全球影响力面前，也不过是一张废纸。他们随时可以伪造出一百份新的证据来。”
她走到屏幕墙前，看着上面显示的两个地点——苏黎世市中心的诺德总部大厦，和阿尔卑斯山深处的废弃军事基地。
“教父亲自下场，‘伊甸园’行动组倾巢而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专利，也不是为了抓捕一个所谓的商业窃贼。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屏幕上陆鸣城的资料照片上。
“回收‘钥匙’。”
然后，她的手指，又移到了自己的照片上。
“清除‘夜莺’。”
“他们布下天罗地网，放出教父这个最大的诱饵，就是为了逼我们现身，然后一网打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鸣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敌人的强大，己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想让我恐惧，想让我自乱阵脚，想让我像十五年前一样，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我就，如他所愿。”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刀，依次扫过陆鸣城和乌鸦。
“既然他为我们准备了这么大一个舞台，我们不上去好好表演一番，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三天后，诺德大厦的风水勘测，照常进行。”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大胆的光芒，“那将不再是一场潜入和盗窃。那将是一场，吸引‘灰雾’全部注意力的，盛大表演。我要让教父，让整个欧洲的‘灰雾’势力，都相信，我们的目标，就是诺德大厦的核心机密。”
“而真正的攻击，”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位于阿尔卑斯山的坐标，眼神变得无比炙热，“将在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同时打响。”
“你是说……兵分两路？”乌鸦的电子音里，也透出了一丝震惊。
“不。”苏晴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露出一个让陆鸣城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是声东击西。”
“陆鸣城，你和我，去诺德大厦，做那个‘声’。我们要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我要让教父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们身上。”
“而乌鸦，”她看向那个黑影，“你，就是那把，刺向他们真正心脏的，‘西’。”
“我要你，一个人，潜入那个军事基地，拿到‘暗数据’服务器里的所有东西。”
这己经不是一个计划了。
这是一个，近乎自杀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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