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院的天,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一丝诡异宁静的、属于老人的天,而是变成了一片被无形气场所笼罩的、属于将军的天。
江然搬到了西厢房一间更小的耳房里。这里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被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堪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
而她原本居住的东厢房,以及整个正房,都成了陆振国的地盘。
这个院子,不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临时的、戒备森严的军事指挥所。
穿着笔挺军装的警卫员和参谋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带进来一份份加密文件,又带出去一道道冷硬的命令。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桌,成了他们讨论军情的会议桌。电话线被重新接过,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机,就安在正房的书桌上,铃声总是在深夜里,突兀地响起。
江然,则成了这个指挥所里,唯一一个“编外人员”。
她很识趣地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压缩在了厨房、后院菜地和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之间。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沉默地,为这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提供一日三餐的后勤保障。
她和陆振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
他忙于处理那些她看不懂的军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她,则专注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在方寸之间,维系着这个“家”最基本的人间烟火。
他们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陆振国都是在正房里用餐。江然做好饭,自有警卫员送进去。
偶尔,他也会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独自一人,沉默地吃饭。
每当这时,江然都会悄悄地退回自己的房间。她知道,这个男人,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思考。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江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了外界的局势。
陆家二房,彻底完了。陆振军和周翠芬被军事法庭以“泄露军事机密”和“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秘密逮捕,陆建军也因“协同犯罪”被一并收押。他们的罪名,远比江然想象的要重得多。显然,陆振国从他们身上,挖出了更深的东西。
但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下午,江然在后院浇菜时,隐约听到了陆振国和警卫员小陈在月亮门下的对话。
“……蛇三的尸体,在南城的护城河里找到了。是灭口。”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陆振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对方做事非常干净,所有能追查到的中间人,非死即失踪。二房那一家子,就是被推出来送死的棋子。”
“继续查。把他们这几年所有的人际关系往来,都给我重新梳理一遍。我不信,他们能把尾巴,处理得那么干净。”
“是!”
江然握着水瓢的手,微微一紧。
灭口。
这个词,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对方的狠辣和谨慎,远超想象。陆家二房,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废物。
而她自己,这个阴差阳错闯入局中的人,如果被对方发现,又会是什么下场?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傍晚,残阳如血。
江然做好了晚饭,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简单而清淡。
陆振国今天难得地没有在房间里处理公务,而是坐在了院中的石桌旁,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江然将饭菜端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摆好。
“首长,吃饭了。”
陆振国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
他看了一眼饭菜,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动筷子,而是看着江然,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怕吗?”
江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回答:“怕。但怕没有用。”
“哦?”陆振国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那什么有用?”
“让自己变得有用。”江然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任何情况下,一个有用的人,总比一个无用的人,活下去的机会要大一些。”
这是她的生存法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陆振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一餐,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
就在这时,一名神情肃穆的士兵,迈着正步,从院外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盖着最高等级“绝密”印章的档案袋。
他走到陆振国面前,立正敬礼,双手将档案袋递了过去。
“首长,紧急文件!”
陆振国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放下碗筷,接过了那个档案袋。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对那名士兵挥了挥手。士兵再次敬礼,转身迅速离去。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江然。
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江然立刻会意,她站起身,低声说道:“我吃好了,您慢用。”
说罢,她便转身,准备退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陆振国撕开档案袋封条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江然的脚步,鬼使神差地,慢了半拍。
她没有回头,但她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了那个坐在石桌旁的男人。
她看到,陆振国从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叠薄薄的文件。
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件第一页的瞬间,江然清晰地看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所有的冷静和自持,轰然崩塌。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紧接着,这些情绪,又被一股滔天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与……悲恸所取代。
他握着文件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江然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究竟是什么样的文件,能让这位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将军,流露出如此骇人的情绪?
陆振国猛地合上了文件,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利刃,死死地,盯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江然。
江然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江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正在向她袭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地转过身,重新走到了石桌前。
“首长?”
陆振国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的骨骼,探入她的灵魂。
许久,他才从那个绝密的档案袋里,抽出了一张照片,用两根手指夹着,推到了江然的面前。
那是一张陈旧的、己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女人,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她的背景,是一片模糊的山峦。
江然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是她的母亲,江秋云!
是她珍藏在包裹里,那张唯一遗物照片上的同一个人!
“你……”江然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颤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告诉我。”陆振国的声音,冰冷而又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关于她,关于你的家,关于你从小到大的一切。不要有任何隐瞒和遗漏。”
江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陆振国的绝密文件里,会有她母亲的照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陆振国似乎看穿了她的疑问,他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江然整个世界的话,“策划袭击我父亲的这伙人,和当年,害死她的,是同一伙人。”
轰!
江然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炸雷,同时引爆。
她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张母亲的笑脸,又抬头看了看陆振国那双充满了血丝和痛苦的眼睛。
一个尘封了近二十年的秘密,一个她从未触及过的、关于母亲死亡的真相,就在这个血色黄昏,以一种最猝不及防、也最惊心动魄的方式,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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